莫爷爷腿不行，坐在高凳子上，莫水给自己拿了个小方凳，两人挨在一块。

莫水回家了，莫爷爷高兴，拿出了自酿的米酒，浅浅地斟了一小杯，慢悠悠地品着。他如今已经七十多岁，头发茬里找不出一点黑色，脸上的皱纹如同连绵的山脊，一层叠着一层。

莫水听着他满足的叹息声，看他这副惬意的样子，心里忽然生出一阵后怕。

二十一年前的冬天，爷爷好心将他从柴火堆里捡回家，救了他一条命。这二十多年来，时光毫不留情地镶嵌在他褶皱的皮肤中，将他熬成了一个半截身子入黄土的老头子。

如果他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竟然喜欢男人，要他这个老头子怎么活下去？

“乖孙啊，”莫爷爷嘬了口酒，笑眯眯地问道，“在学校里有莫有相好的女学生？”

莫水心里咯噔一声，勉强笑道：“还莫呢。”

“莫的呀？”莫爷爷有些惆怅，眯着眼细瞧莫水，“哎呦，我乖孙生的俊，怎么莫的女学生看上你？”

莫水好笑道：“大城市里俊的多着呢。”

“那也莫的我乖孙俊。”莫爷爷自豪得很，“我乖孙听话，能干，聪明着呢。”

莫水都习惯了，从小到大在爷爷眼里，他就没一样不好的：“对对对，你乖孙最俊，长得最像你。”

莫爷爷哈哈大笑起来，豪爽地喝了一口酒。喘了口气之后，又问他：“不似说找到恩公了哇，啥时候能让我见见？”

莫水抓着筷子的手一顿，神情有些不自然：“这不太远了么，不方便。”

“哦——”莫爷爷长长地叹了口气，“似滴呀，老远喽。倍京呢，大城似。”他拿起酒杯，手腕不稳，杯里的酒晃晃悠悠地洒出来几滴。

莫爷爷用左手握住右手手腕，感慨了一声：“老喽，不中用喽。”

莫水眼眶一热，差点哭出来，赶忙低下了头。他听到爷爷小声嘟哝了一句，说是这辈子不晓得还能不能见到恩公。

这一顿饭，莫爷爷也不知道叹了多少气。

他只眯了几口酒就饱了，莫水炒的两个菜，他连两筷子都没吃进去，就昏昏欲睡。

莫水将他扶到床上，没过几分钟，就传来震天响的呼噜声。他也没什么心思吃饭，匆匆将饭桌收拾好，碗洗干净了，走到了外头。

屋前屋后漫山都是竹林，这个季节已经掉了不少叶子，竹叶稀疏，风过处一片沙沙的响声。

莫水找了根粗壮的竹子靠着，摸出手机，拨通了孟淮山的电话。

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追随者随风摇动的竹叶，眼睛里空荡荡的。

“莫水？”终于，电话那头传来孟淮山低沉的声音。

莫水鼻腔中忽然涌上一阵泪意，酸涩与难受齐齐冲击着他。

“怎么不说话？”孟淮山问道，“到家了？家里还好？”

“嗯，好。”莫水捏了捏鼻梁，将汹涌的泪意压回去。他脑海中浮现出越生绝望的眼神，声音透着沙哑，“孟淮山，我想你了。”

电话那头响起孟淮山的轻笑声：“这么快就想我？”

“嗯。”

“有多想？”

“想现在就见到你。”

孟淮山明显滞了一下，他从沙发上站起身，顺着楼梯上了二楼，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连绵的雪景，皱眉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就是想你。”

莫水一遍又一遍地说想他，这明显不太对劲。往常他可没这么依赖自己。

孟淮山的心悬起来，正想追问两句，莫水忽然问他：“你不想我？”

“你猜？”孟淮山没有直说。

随着他的呼吸，玻璃上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他抬手，食指在那团水雾里，写出了“莫水”两个字。

“猜不出来。”

孟淮山道：“知道我现在在哪吗？”

“哪儿？”

“我爸这边，二楼，落地窗前。”孟淮山压低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诱惑，“我们第一次接吻的地方。”

莫水的呼吸忽的顿了下。

那不仅是他们第一次接吻，更是他主动吻的孟淮山。

就是在那里，他找到了心心念念想找的人，他的心脏不受控制的，为了另一个人而跳动。

“现在，”孟淮山的声音越发低沉，“闭上眼睛。”

远隔千里之外，莫水依言闭上了眼睛，紧张地反手抓住了身后的竹竿。

孟淮山轻叹一声，身体前倾，吻上了一团水雾中，那两个小小的字。

“莫水，我在吻你，你感觉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