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淮山冲他笑了笑,俯身趴下去。
莫水心慌意乱地想推开他,可是推不动。他眼珠子四处乱转,生怕周围有人,可是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今天小崽子们都被拉到大队去了,除了他们,没谁会往这里跑。
“继续说,还有什么?”
“还有……你告诉我,长大以后可以去……去北京,你……你说,不要怕吃苦……嘶……轻点……”
莫水抱住他的肩膀,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永远记得孟淮山说过的话,他说,别怕不能出人头地,只要肯吃苦,总会有出路。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在吃苦,一直不肯认输。
现在,他们重新回到这里,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彼此亲密无间。
孟淮山亲吻着莫水的耳垂,几乎想要对他顶礼膜拜。
当年他不过播下了一颗种子,可是这颗种子在莫水心里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终于让他们在北京十一月底的黑夜里重逢。
“莫水,”贴着他的耳朵,他呢喃,“我爱你。”
莫水笑了,他睁开眼睛,上方是缠绵的树梢,树梢的缝隙间,露出碧蓝的天空。
两人匆匆忙忙又意犹未尽地大干一场,莫水就着山涧里的水清洗了一下身体,将衣服穿好,靠在孟淮山怀里:“你说我这样,算不算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孟淮山哼了一声:“不是谁以身相许我都收的,也就你,胆子大,敢往我身上扑。”
“那你还不是被我扑倒了?”
“到底谁被谁扑倒了?”
孟淮山作势要扑他,莫水连忙跳了起来,撒腿就跑:“快点,天要黑了,再晚就看不见路了。”
两人一前一后,相跟着回了家。
莫爷爷已经醒了,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等他们。
莫水本来正满心甜蜜,忽然看到爷爷,一颗心直往肚子里沉,心虚地低了低头。他怕爷爷看到他嘴巴上的异样。
好在家里的灯泡瓦数不高,模模糊糊的,爷爷上了年纪,也看不清。
“恩公回来啦。”
“嗯,莫水刚刚带我到山里转了一圈。”孟淮山神色如常,“快十年了,都没什么印象了。”
“是啊,快十年了,来来来,进屋,屋里有电扇,外头热。”莫爷爷将人让进屋,让莫水赶紧整两个菜,再去把莫叔叫来,晚上他们要喝一杯。
莫水动作麻利,一个人就将下酒菜整好了,又将莫叔叫过来。
他不在家的时候,莫叔很照顾爷爷,有时候老人就跟着他们在一块吃个饭。
酒是家里自酿的米酒,度数不高,有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难得恩公来了,莫爷爷让莫水也坐,敬恩公两杯。
莫水平时不爱喝酒,可是今天不一样,孟淮山给他带来的,是他一辈子都受用无穷的信念,他该敬他。他酒量不好,喝米酒都容易醉,两杯过后,莫爷爷就不让他喝了。
莫叔没喝过瘾,回家取了白酒来,他们三个人喝上了。
莫爷爷喝了几口就醉了,莫叔也醉了。莫爷爷醉了,就安静地坐在凳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呼噜,莫叔却说个不停。
“我说这娃,老莫叔苦啊,”莫叔管莫爷爷叫“老莫叔”,“五十多岁的时候,捡了莫水这娃娃,给他抚养成人,不容易啊他。”
孟淮山怔了下,不由得去看莫水,他竟然不知道莫水是捡来的。
“到了六十多岁,你们城里来人,把钱丢在他家里,他跑着去送,谁料被石头砸中了,莫水这娃哭着跑回来叫我,要不是寨子里人多,给他抬出来,别说腿了,就是人也莫得了。还有莫水这娃,那点小,手指头断了一截啊,你说有多疼,你说?”
“莫叔,你喝多了,别喝了。”莫水连忙拦住他,莫叔嘟嘟囔囔,还想再说,莫水赶紧叫了莫婶过来,将人架了回去。
当天夜里,莫水跟孟淮山睡在一张床上。家里统共就两张床,另一张床爷爷睡着,隔着一道帘子,在房间里头。
黑暗中,孟淮山抓住他的右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小指。
“疼吗?”他翻了个身侧躺着,贴在莫水耳边问他。
“不疼。”莫水想将手缩回来,却没能成功。
孟淮山抓着他的手放在嘴边,亲吻他的掌心。忽然,指尖碰到了一点热热的东西,他顿时僵住,指尖胡乱地在他脸上摸了下,摸到一手的眼泪。
“对不起。”孟淮山将他整个抱进怀里,哽咽着,“对不起。”
他从未想过,这个家庭最大的不幸,竟然是他亲手造成的。
可是莫水从未责怪过他,莫爷爷连提都没提过一句,他叫他“恩公”的时候,是真心实意地感谢他。
哪怕代价是两条腿和一截手指。
莫水抱着他的脑袋,凑过去亲了亲他的眼睛。
蚊帐外头是蚊子的嗡嗡叫声,莫水在想,有什么对不起的呢?能活下来,遇见他,和他在一起,就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