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问题了吗?灰原?起初,我们对这个家庭的构成一无所知,所以我面临着两种可能,一是这个杏实很爱自己的父亲,她单纯就是为了让自己的父亲能够安眠,但是现在我们再想一想,杏实真的爱他的父亲吗?一个整日虐待、毒打她,连她的母亲都不放过的禽兽,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灰原摇了摇头:“换做是我肯定不会......”
“当时我就想过,杏实会不会是在包庇某人,毕竟她那时候不希望我们继续调查——真凶会不会就是她的母亲?正因为萌生了这种想法,所以我们调查了山户阳代女士,牵出了家暴的事实。”
灰原抿起嘴唇:“是你想多了吧?这可不是引导搜查,更何况最后真凶并不是她母亲啊——从现在来看,她当时倒是有可能是在包庇她的老师宅间,毕竟是宅间把她和她母亲从她父亲的魔爪里解救了出来。”
“这就是问题所在,灰原。第二次转折点,是她当着你的面承认了是宅间杀害了她的父亲,不觉得奇怪吗?如果她真的有心要包庇某人的话,为什么会突然坦白这件事情?这和她之前的做法相矛盾啊。”
“等一下,暴露给我,是因为我和她有着相同的遭遇,是我的所作所为赢得了她的信任吧?”
至少从灰原的视角来看,事情正如她当时所预计的方向发展,很顺利。
然而菅野却摇了摇头:“不对,她不是什么人都告诉的,她知道你的哥哥我是警察,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才会对你透露宅间的身份的。”
“她怎么可能会知道?”
“因为校方给老师们开过会,让那些老师配合我们警方工作,而警方在帝丹小学的唯一工作,就是把你安插在山户杏实的身边......宅间也知道。”
“宅间......”灰原皱起眉头,似乎意识到问题的关键。
“我们正是因为杏实的话才将宅间锁定成了嫌疑人,给他设下了陷阱。再仔细想想,第一次,山户杏实希望我们停止调查,或许她的真实目的,并非是为了包庇某人。”菅野有些激动地随手拿起早餐盒里的果酱,在灰原面前晃来晃去,“如果,她一开始就是想让我怀疑她,从而将祸水引向宅间俊次......
现在想来,她当初的话有三层含义,第一层,单纯是一个天真的女孩儿为了他父亲着想,这一种可能已经被排除了,因为她恨她的父亲;
第二层,她想要包庇某人,所以希望警察能够停止调查,可是,现在想想,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儿真的以为自己的话能够让警察停止调查吗?不对,仔细想想,这一点也不合理,她应该清楚无论她说什么,警察都不会停止调查,反而会让警察起疑......
所以就有了第三层含义,她就是想让警察起疑,她就是想让警察意识到她在包庇某人,所以才会说出这番话。灰原,是她给了我们一条能够继续往下调查的线索,她从一开始就告诉了我们她知道谁是凶手,而且还在后续告诉了你宅间是凶手......看到了吗,这逻辑是连续的!
这是巧合吗?我不相信。”
“天哪。菅野警官,你是大脑缺氧了还是怎么样?”灰原摇摇头,“这孩子和我不一样,她真的才七岁!她怎么可能有这么复杂的思维能力。”
“她是说不出来,但如果有人在她背后提点她呢?她只不过是复述了那人的话。我们是被一步一步地,被她引导在了凶手面前......如果宅间真的是凶手的话。”菅野把手中的果酱放在小桌板上,摇摇头,“就是宅间教她这么说的。”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铁证如山,菅野警官,宅间杀了很多人,他也用相同的手法杀了山户西太郎。”
“那为什么唯独没有他杀害山户西太郎时的录像?你能解释清楚吗?难道说录像设备就在当天碰巧坏了?这么多巧合,你告诉我里面没有猫腻?”
“......我倒是觉得你需要休息。”灰原摇摇头,伸手打开早餐盒,“你是在钻牛角尖。我们已经抓到了真凶,证据确凿,你太过于深究整件事情了,再往下想,这起案子就会变成罗生门,你也不会找到真相。”
“你错了灰原,也许山户西太郎身上的所有伤口都是宅间干的,但一旦最后的那一下不是他打的,他就不能是杀人凶手,只能是帮凶。”
灰原懒得去纠正菅野的想法了,她单纯只是觉得菅野是在没事儿找事儿,人一闲下来就会瞎想。
那怎么能让他打消这个疯狂的念头呢?
于是,她将刚才的遭遇讲给了菅野听,说她发现有组织的成员在这家医院活动。果不其然,菅野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到这件事情上去了。
“——他们发现你了?”
灰原摇了摇头:“好消息是,我觉得他们不是来找我的,只是碰巧遇到......”
“他们没有认出你来?”
“应该没有,否则我不可能坐在你的面前。”
菅野听完,翻身想要下床,灰原立刻张开双臂把他拦了回去:“小心点,你要干嘛?”
“出院回家。”
“——出院?为什么?”灰原不解。
“为什么?因为这里很危险啊。他们可能这次不是冲你来的,但是灰原,你和失踪的宫野志保长得很像,如果被组织里的知情人看到,他们会起疑的!
更不要提,也许组织弄到了你儿时的照片,到时候他们一窝蜂地赶过来,我现在又是这个样儿......”菅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脖子底下的绷带,“就算我拼了这条命,又能帮你拖延多长时间?我们得离开这儿——你,得离开这儿。”
“哈,我原本还担心你会不顾一切地冲出去逮捕那些家伙呢,没想到你比我还敏感......我很好,别担心。”灰原将冰凉的手搭在菅野的肩膀上,然后轻轻地把他推回去,“我能照顾好自己。”
“如果你能,你姐姐就不会把你托付给我照顾了。”菅野摇摇头,按下床头的呼叫铃,很快就有护士赶过来,菅野理直气壮地提出要出院,护士拦不住他,只好去叫主治医生,自然,医生强烈建议菅野留院观察,可是菅野是一点儿听不进去劝,哪怕灰原劝他好好休息,菅野也一个字听不进去。
菅野最后使出各种理由对医生进行围追堵截,比如说公务在身啊,不能在医院待太久啊之类的,医生不得已做出了让步——菅野这些天必须每天回医院做术后检查,不能不来,不能剧烈运动,不能过劳,必须卧床休息。
作为菅野的名义上的“妹妹”,灰原需要一直监督菅野的作息。
然后医院又让菅野签了一大堆单子,这才肯放菅野回家。
佐藤忙于公事,所以来接菅野的是安野木——显然菅野目前还开不了车。
安野木穿了一身朋克系的黑大衣,踏着长靴,戴着墨镜,涂着黑色的唇膏,酷的找不着北。这还是灰原第一次见到安野木穿私服的样子,一开始还以为是菅野认错了,毕竟这个女人的身上没有半点和救死扶伤的医生沾边儿的元素......
安野木一见菅野憔悴的样子就乐了出来,她用手指勾下鼻梁上的墨镜,露出淡褐色的眼眸:“终于有人让你吃亏了,小白鼠。”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说风凉话的?还有,你穿的这么张扬,别人都以为你是来医院绑架新生儿的。”
“哼,机会难得,当然要调侃你一番。”说完,安野木打开身后的车门,“我看了你的X光片,那人对你可真是狠啊,一撮而就,换我可能得拿锤子砸好几次才能砸出这种效果。因为我舍不得下手啊......”
“——别说了!没听说过幻痛吗?”
听完安野木的话,菅野又回想起昨晚宅间给他来的那一下子,一开始还不疼,后来就越来越疼,疼的睁不开眼睛,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越积越多,大有决堤之势。
要不是灰原及时赶到,他差点就把眼泪崩出来了。
“你的锁骨还在呢,何来幻痛一说?”安野木的嘴角上挂着掩不住的笑意,说调侃也好,说嘲笑也罢,反正在她眼里菅野是在自讨苦吃,谁让他一直坚持这个费力不讨好的工作呢,“啊,不能说‘在’,只能说,大致‘在’,毕竟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别说了!”菅野呲牙咧嘴地坐进车里,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小妹妹,听说是你救了他一命啊。”安野木低头望向灰原,灰原的眼神则是晦暗不明。
“......不是。如果我能按计划赶到,如果路上没有跟丢,他也不会受伤。”
对此,灰原还是满自责的。
“别苛责自己,小妹妹,这家伙就是自找的。”安野木摇摇头,从金属烟盒里摸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衔在嘴上,“我已经不知道几次劝他辞职别干了,自己做老板总比打工仔要强吧?他不听,回回都是拼了老命地往案件里钻,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跟你说,如果有一天我在路上见到了他的尸体,我是一点儿也不惊讶。”
“——可他是个很棒的警察。”灰原突然开口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过脑子说出这种话,但事已至此,她还是硬着头皮补充了一句:“他如果辞职,是警视厅的巨大损失。”
安野木有些惊讶,半天没出气儿,随后呵呵一笑,向天空吐出一口烟雾:“说的不错,的确如此。”
坐在后座上的菅野见外面的两个人迟迟不上车,不耐烦地敲了敲车窗玻璃,喊道:“我说你们,不嫌外面冷?赶快上车!”
安野木耸耸肩,道了句“知道了知道了”,随即把吸了没几口的香烟丢进随身携带的烟灰袋里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