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非内力,亦非杀气,而是一种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的力量——它不撼外物,却直指心神,如清风拂过识海,又如明月照彻灵台。
冲虚道人浑身一震,手中拂尘“啪”地一声坠地,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惊愕。他瞳孔骤缩,嘴唇微颤,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这……这是……”
他的声音近乎梦呓,干枯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道袍袖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莫非……道长已迈入那扇……众妙之门?!”
——众妙之门,先天境界的天堑。
武当典籍中,张三丰真人的手札曾言:“盖心者,君之位也。以无为临之,则其所以动者,元神之性耳;以有为临之,则其所以动者,欲念之性耳。”
后天武者,锤炼筋骨、积蓄内力。
而先天之境,却是返璞归真,以神御气,超脱凡俗樊笼。
太渊微微颔首,眸光如水,无波无澜。
“嘶——”
冲虚倒吸一口冷气,胸腔剧烈起伏,浑浊的老眼中竟隐隐泛起一丝湿润。他踉跄后退半步,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又似在震撼中焕发新生。
“老道蹉跎七十余载,仍困于后天之境,道友却已鱼跃龙门……真是……真是……”
他声音哽咽,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惭愧啊…”
太渊神色平和,缓缓开口:“冲虚道长过谦了。贫道观你气脉绵长,内力混元如一,虽气血稍衰,但未必不能一窥先天之妙。”
冲虚猛地抬头,枯瘦的手指微微发抖:“此话当真?道长不是宽慰老道?”
太渊目光澄澈,语气笃定:“自然为真。”
冲虚怔怔望着他,良久,忽而仰天大笑,笑声中既有释然,又有难掩的激动。待笑声渐歇,他才发觉失态,连忙整了整衣冠,苦笑道:
“唉~让几位见笑了。”
林平之与绯村剑心连忙拱手:“前辈言重。”
冲虚道人的武功修为和江湖地位都在他们之上,他们有什么资格取笑冲虚道人。
太渊淡然一笑:“朝闻道,夕死可矣。道长之心,贫道明白。”
冲虚长叹一声,目光悠远:“二十年前,老道便已达后天巅峰。这二十年间,内力愈发精纯,技艺炉火纯青,心境亦自诩古井无波……可那一步,却始终如雾里看花,触不可及。”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老道本以为……此生无望了。”
冲虚道人并非轻信他人之辈,实在是他深知,以太渊如今跨过众妙之门的超凡能为,实在没有任何必要欺瞒自己。
这就如同他自己,也绝不会去欺瞒一个刚刚踏上武功修炼之路的武林后辈,因为双方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说罢,冲虚道人深吸一口气,忽然整肃衣冠,朝太渊深深一揖——
“敢请……真人指教。”
从最初的“道长”,到此刻的“真人”,称呼的变化,代表了武当的态度。
…………
余姚,王家。
夜色渐深,书房内烛影摇曳,映照着王守仁专注的侧脸。
他手执一卷《春秋》,眉头微蹙,时而提笔批注,时而闭目沉吟,沉浸于圣贤之言中。
忽而,门扉轻启,一阵淡雅的幽香飘入。
诸芸玉手捧一盏温热的羹汤,莲步轻移,悄然走近。
她见丈夫凝神思索,便未出声,只将瓷碗轻轻搁在案几一角,又抬手将烛芯拨亮几分,免得他伤了眼。
她深知王守仁一心扑在明年的科举上,如今时间紧迫,只剩下不到半年了。在这个关键时期,她只想默默陪伴在侧,为他提供最贴心的照料。
王守仁仿若心有灵犀一般,恰在此时有所察觉。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与诸芸玉交汇,嘴角微微上扬,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而后低头,重新将目光聚焦在面前的书籍上。
在这静谧的夜晚,书房内只听得见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以及偶尔传来的羹汤轻咽声。
红袖添香夜读书,一切尽在不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