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正公……“
太渊喃喃自语,心有惊疑。
百年前的名臣,怎会出现在这离奇幻境?
“天之制兵革,其有意乎?见其末者曰:为一人威天下,明其本者曰:为天下威一人。生民病伤,四海冤叫,汤、武之为臣,不得以其斧钺私于桀、纣……”
“……来风横雨飞狂,满地闲花衰草。燕子渐归春悄。帘幕垂清晓……”
“臣今筋骨癯瘁,目视昏近,齿牙无几,神识衰耗,旋踵而忘。臣之精力,尽于此书……”一咳血老者决然说道,合上书,四个大字历历在上——《资治通鉴》。
“……惟俭可以助廉,惟恕可以成德!”
“……“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贞”……”
画面中又有两位长相颇为相似的老者在挥斥方遒,太渊无法判断其身份,但观其衣着,应是北宋时期的人。
“……小故,有之不必然,无之必不然。体也,若有端。大故,有之必无然,若见之成见也。体,若二之一、尺之端也。”
“知材,知也者,所以知也,而必知,若明。虑:虑也者,以其知有求也,而不必得之,若睨。知,知也者,以其知过物而能貌之,若见……”
“定性未能不动,犹累于外物,此贤者虑之熟矣,尚何俟小子之言!然尝思之矣,敢贡其说于左右。所谓定者,动亦定,静亦定;无将迎,无内外……”
雾气骤然翻涌,将画面搅成万千碎片。
新的字句如流萤般从雾气中浮现,有的泛着朱砂红,有的裹着墨色氤氲。
这些断章在虚空中交织成网。
“……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物而无情,故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
“……圣人之喜,以物之当喜,圣人之怒,以物之当怒,是圣人之喜怒不系于心,而系于物也……”
“学者须先识仁。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义、礼、智、信皆仁也。识得此理……不须防检,不须穷索。若心懈,则有防;心苟不懈……”
太渊心神一震——这分明是二程所著《定性书》与《识仁篇》的精微奥义!
莫非……眼前这两位是明道、伊川两位先生?!
太渊望着雾气中时隐时现的苍老身影,心里微动。
“竟让我有此等机缘!”
“几乎等同于言传身教……”
只见雾气翻涌间,两位老者的虚影若隐若现,一人执卷论“天理“,一人抚须谈“格物“。
虽然都是支离破碎的内容,但那股正直阳刚的念头、至大广博的精神,依然让太渊能得到不少的感悟。
太渊心潮激荡,下意识想要更近一步。
这个念头刚起,那些零碎的画面骤然加速流转,二程讲学的残影与太渊之间的距离忽远忽近,像是走马灯一般。
“……天地之用,皆我之用。孟子言“万物皆备于我”,须反身而诚,乃为大乐。若反身未诚,则犹是二物有对,以己合彼,终未有之,又安得乐……”
“……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潜之为言也,隐而未见,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君子学而聚之,问以辩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
先贤语录断断续续,太渊以往积攒的某些困惑,也随着这只言片语消逝几许。
…………
太渊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似有星河轮转,又渐渐归于平静。
他轻抚树洞内壁,指尖触到那些千年树纹。
仰首望去,但见明月如洗,清辉满地。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太渊扶着苍劲的树干起身,声音里带着跨越时空的喟叹。
此刻的太渊周身散发着温润的道韵,如同一尊历经岁月打磨的古玉。
方才澎湃的气势悄然收敛。
“这等机缘,当真是可遇不可求。“太渊轻轻摇头:“既已得先贤真传,这藏书楼倒也不必再去。“
太渊整了整衣冠,对着古柏方向郑重稽首——这一拜非但向着草木,更是拜那绵延千年的道统薪传。
随即神色一肃,太渊于心中暗道:“无功不受禄。景院长虽然未必知晓此间机缘,我却不能失了分寸。该寻个由头,还了这桩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