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泌昌见到这个情况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的说道:“知不知道规矩?摆到案上去,一起看了!”
何茂才这才觉着不妥,拿着信走到大案前,平平地摆在案上。
郑泌昌对着,还坐在原地端着的杨金水说道:“杨公公,一起看吧。”
杨金水这才慢慢又站了起来,走到案边。三个人并排站在案前,开始看那封信。
这张楷书写的工整,一点也不像一个,明知大限将到的人所写。
杨、郑、何三人不禁,立刻同时想起了,这个曾经和自己密切往来多年的大商人。
沈一石那不露声色的身影,仿佛慢慢从那封信上浮现了出来。
接着,那个影子开口说话了,那曾经惯听的声音,在三人的耳边响了起来:
“从嘉靖二十一年到嘉靖四十年,这二十年间。这是沈某上交织造局和浙江官府最后一批账册。
四任织造,五任布政使,唯胡部堂胡宗宪与沈某无账目往来,亦唯胡部堂一人,未取沈某一分一厘。
浙江三司衙门,唯胡部堂堪称国朝大吏,其余衮衮诸公,皆不足道也。”
杨金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郑泌昌、何茂才这时的尴尬,却掩饰不住了,目光同时碰望了对方一下,接着又赶紧望向那封信。
郑泌昌、何茂才的眼有些花了,似乎看见沈一石的身影,慢慢飘离了信封。
就像平日在这间房里那样,时而踱着,时而坐下。那声音也就随着身影,在房间四处响着:
“沈某布衣粗食二十载有余,织绸超过四百余万匹,历年上缴织造局共计二百一十万匹,各任官员分利一百万匹。
所余的剩下九十万匹,再买生丝,再产丝绸。也使沈某艰难维持至今。
每日辛劳,深夜亦不敢稍歇,将各项开支一一记录在账,即诸公所见之账册也。”
“其心可诛!”何茂才忍不住吼了起来,目光在四处望着,就像是在寻找沈一石一般:
“沈一石,你在此胡言乱语、诬陷攀咬,你便是死了,也要进十八层地狱!”
郑泌昌被何茂才这一声吼,头皮也发麻了,目光也向四处望去。
但是青天白日,哪有什么鬼魂?于是白了何茂才一眼,又望向杨金水。
杨金水目光冷冷的,声音更是冷冷的,冷笑道:“家破人亡,就该入十八层地狱;逍遥法外,才能升入大罗生天!”
这种氛围,杨金水又说出这样咒语般的话来。郑泌昌、何茂才头皮又都一麻。二人不禁对望了一眼。
“看信吧。”郑泌昌呵呵一笑,连忙岔开了话题。
杨金水冷笑了一声,也不再多说,三人重新看了下去。
“我大明富有四海,倘若朝廷开支有度,各级官员清廉自守。开丝绸、瓷器、茶叶通商之路。仅此三项,便可富甲天下,何以致今日的国库的亏空?
如今朝廷,上下挥霍无度,便劫掠于民。民乱在即,便劫掠于商。
沈某今日之结局,皆乃意料中的事情。不过就凭沈某这二十余年的积攒,能填补国库的亏空吗?
哈哈,沈某每年数次遭遇盘剥,诸公见此账目必将大失所望!若想以沈某的家资来解决亏空之事,无非是水中、月镜中花罢了。
沈某在最后一页,附上了简明的账目。诸公一看便知,还望诸公阅览之后,另想良策为前线筹集军饷。或可减罪于朝廷,否则沈某在奈何桥上,便要与诸公同行了。”
看到这,郑必昌、何茂才的脸色都变了,齐齐的看向杨金水。
而杨金水此时脸色更加冷了,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
“快翻到下一页!”说着,郑必昌已经急的声音,都带着了点颤音。
何茂才这时也十分惊慌,就是翻页的手也颤颤巍巍,下一页是列着几项开支的账目。
【其一,沈某共有作坊二十五、织机三千。每日可织丝绸五百四十八匹。
诸公见此账时,我库存的生丝,仅能维持作坊织丝绸二十余日,共计一万九千六百匹。
距朝廷所需的五十万匹丝绸,相差甚远。足足有四十八万九千四十匹,让诸公失望了。】
看到这里,郑必昌、何茂才两人相视一眼,眼中都是同样的茫然。
沈一石这首富,水分这么大吗?
杨金水则是狠狠的看了两人一眼,独自坐回了之前靠窗的那把椅子上。而郑必昌和何茂才还是不相信,停顿了片刻,又继续翻看了起来。
【其二,沈某家中,共有绸缎行一百零七家。嘉靖四十年初,尚存丝绸十二万五千六百匹。
三月的时候,织造局奉上命调拨三万匹丝绸入宫。
剩余九万五千六百匹丝绸,郑必昌郑大人,以布政司衙门开支为由,分润了三千五百匹。
何茂才何大人,以按察使衙门开支为由,分润了两千匹丝绸。
四月的时候,为了凑足买粮的钱款,沈某又卖出去了剩余的九万匹丝绸。如今库存内,仅剩下丝绸一百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