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强忍唏嘘的感慨,一番心潮难平的沉默。
严嵩的目光,这才昏昏地望向,摆在厅里的那两口木箱:“这两口箱子,是你带来的?”
胡宗宪没有隐瞒直接就点头了:“是。”
严嵩知道这木箱,以为是胡宗宪给他的贿赂,不由得皱起眉头:
“汝贞啊。二十年了,我什么时候要过你的东西。每次进京,我都给你打招呼,什么东西都不要送。
我用你,从来没有这些心思,只是为国用贤。他们都说,我严嵩就凭着能写一手好青词,逢迎皇上。
真这样,内阁首辅这个位子我能坐二十年吗?两京一十三省,战乱灾荒官场争斗,哪一件事情靠写青词能够平息下去?
靠的什么,主要靠的是有你这样的人在底下撑着啊!
汝贞,用人各有不同,从一开始我就是以国士待你,对你我要全始全终!走的时候,把箱子带出去。”
胡宗宪心里一阵激动,又一阵酸楚,他知道他的老师没问题,挤出笑脸说道:“恩师,这两箱东西不是礼物。”
“哦?”严嵩慢慢望向了他,疑惑的问道:“那是什么?”
胡宗宪如实说道:“是账册。”
严嵩立刻沉默了,显然在那里急剧地想着,好久才又望向他:“是抄沈一石的账册?”
胡宗宪点头了:“是!”
严嵩立刻问道:“抄出了多少财产?”
胡宗宪低沉地答道:“二十五座织房,可织丝绸一万零九百六十匹。库存丝绸一百匹,现银一万余两。”
严嵩一下子懵了,坐在那里,虚虚地望着前方。
此刻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胡宗宪立刻感觉到,严嵩刚才还有些温热的手,一下子变得冰凉,立刻握住了他:
“阁老,这个结果也不是意外啊!先不要焦急。”
严嵩眼慢慢转望向他,声音沙哑的说道:“国事不堪问了。东南抗倭,西北御鞑靼,东北御土蛮,还有几个省的灾荒,眼下都指望着沈一石的家财,怎么会只有这些!”
胡宗宪悲哀的说道:“沈一石的钱是被人贪了,要彻查,账目都在这里。”
严嵩的双眼,慢慢望向了那两口箱子:“就是这两口木箱?”
胡宗宪沉吟了一下,肯定的答道:“是。”
严嵩突然激动起来:“你怎么能把这些账册,送到我这里来!快送到宫里去,这不是我能看的!”
胡宗宪无法接言。
严嵩并没有发现胡宗宪的异常,依旧自顾自的说道:“这里面牵涉到织造局!这些账除了皇上,谁也不能看。汝贞,你好糊涂!”
胡宗宪只好答道:“是。”
严嵩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几十年的官,在朝里当过兵部尚书,在
这样的事怎么都想不明白?立刻把账册抬走,到朝房等着,一早送进宫去。”
不能解释也无法回答,胡宗宪只好深深地望着严嵩:
“阁老,倘若这些账目里,牵涉到小阁老,还有朝里其他的人。怎么办?”
严嵩想也不想便直接说道:“那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严嵩的态度,让胡宗宪心里波澜起伏,最使他感到欣慰的是,无论千秋万代史书如何评价自己。
自己作为严嵩一手提拔重用的人,他没有什么愧疚。
他知道皇上在卯时,要召见严嵩。自己要赶在此前,将账册先行送到宫里。向皇上如实禀报严嵩的态度。
胡宗宪立刻起身说道:“阁老,那弟子现在要走了,立刻将账册送到宫里去。”
严嵩没有立刻接言,又在那里想着,然后望向他:“汝贞,你今天晚上这件事做得,犯了大忌。到宫里不要说先到了我这里。”
胡宗宪一怔:“这能够瞒皇上吗?”
严嵩点了点头:“只有瞒!如果皇上知道了,我没有看账册,受不到责怪。
关键是你,你把这些账册先送给我看,这便是欺君!汝贞,我都八十一了,死了也没多大关系。
但是东南的大局不能够没有你。听我的,到了宫里千万不要说。”
胡宗宪十分担心,也不好说破陛下已经知道,只能继续解释:“京师到处是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弟子到府上来他们也可能知道。阁老,担罪就担罪,弟子不能连累恩师。”
严嵩有些急了,低声喝骂道:“糊涂!不管谁说你来过我不认账就是。有事我担着。”
胡宗宪的眼泪溢了出来,为了掩饰跪了下去,调匀了呼吸:“弟子听恩师的。我走了。”
严嵩指了指后门的方向:“快走,从后门出去。”
胡宗宪深深地磕了个头,然后爬起身赶紧走了。
…………
三伏的天,卯时初已经是大亮了。
严嵩的二人抬舆,在大殿的石阶前停下了。黄锦立刻走了下来,和以往一样搀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