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熟悉的身影,从潮水中缓缓走出。
葛雷戈维林森——他曾经的导师、军中训练官,也是他最信赖的老兵兄长。
他站在篝火前,披着那顶早已破损的军帽,脸上布满血污与烧痕,仿佛刚从沉舰里爬出。
只是那眼神仍旧锐利如昔,冷静中带着锋芒。
他双手背后,站得笔直,像在检阅一名迟迟不归的士兵。
“你想知道我们为什么死,而你却活着”
巴洛克咬紧牙关,没有回应。
“因为你恐惧。你根本不是为了救我们而活,你是为了逃避死亡。你一直以为,只要你能打,就能不被命运选中”
他指了指巴洛克的胸口,那是心脏的位置。
“你拳头再硬,也打不碎孤独的铁。”
“闭嘴……”他低声咆哮,眼神赤红。
“你不是战士,是弃兵。”
“闭嘴!!!”
他怒吼着冲上去,一拳轰穿葛雷戈的影像,拳头却深深砸入沙中,卷起死灰般的尘土。
他跪倒在沙滩上,大口喘息,仿佛体内全是碎裂的岩浆。
怒火灼烧,痛苦绞心,他的咆哮回荡在四周,却无人回应。
天空仿佛听见了他的怒吼。
远方传来一道震耳的裂响,荒岛的天幕在梦魇的崩塌下撕裂出一道黑口,
海潮躁动,阴影翻滚,仿佛一场无法逃脱的审判,正在逼近。
他低头望向自己的拳头,那双无数次战斗、拯救、屠戮的拳头。
——却救不了一条命。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一座岛,不是囚笼,不是审判。
是棺,是碑,是他逃不掉的悼词。
海面沉没,如同世界的一次深呼吸。
整个岛屿被无形之手抽空,潮水在耳边咆哮翻滚,
黑色沙滩、断帆与火堆在眼前被旋转的漩涡撕裂成碎影,将他拖入冰冷的深海。
水压如同一座座无形的山压在他胸膛,他挣扎,手脚乱划,却毫无力气——仿佛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只是一具被梦魇牵引的空壳。
深渊中,一道巨大而冰冷的金属光芒划过。
不是水面,也不是幻影。
那是一面沉在海底、由钢铁铸成的巨型弯镜,厚重、冷峻,镶嵌在珊瑚与岩石之间,仿佛等待已久。
他看见了——镜中有影。
那是他自己。
不,是另一个“他”。
那巨影披着碎骨打磨的铠甲,胸膛插着折断的信标,背缀破裂的战旗,仿佛一尊从绝望中锻造出的神像。
更可怖的是,他的脊柱,一节节钉着熟悉的脸庞——他的兄弟、战友、船长——那些他曾发誓保护,却一个个倒下的人。
他们的面孔在他身后,如同战利品,又像是刑具。
那是他放弃希望后的形态,是海潮巨人的真正本质。
孤独炼成的怪物。
镜中巨人缓缓抬手,五指一握。
海水便如锁链,自四面八方裹住他四肢,沉重、冰冷、无从挣脱。
“你早该死了。”
声音低沉,仿佛来自海底的审判。每一个音节都凝聚着死亡的回响。
他嘶哑地怒吼,咬牙回应:“不!我还活着,是为了记住你们!”
镜中怪物冷笑,眼中没有怜悯,只有深不见底的讥讽。
“记住有什么用你活着,只是让我们的死显得更惨。”
那一刻,怒火燃烧,挣脱理智。
巴洛克猛然暴起,周身的锁链在他怒吼中寸寸崩裂。
他怒拳高举,汇聚全身之力,猛地轰向镜面。
咔。
第一道裂痕蜿蜒而出,如细蛇扭动,划破镜中怪物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孔。
“你怕死——所以你成了最后一个。”
咔咔!
第二道、第三道裂痕疯长蔓延,连着海底也开始颤抖,仿佛连梦境都无法承受他的愤怒。
“你不想孤独——可你从未真正属于任何地方。”
轰!!!
最后一拳,如陨石般砸下,镜子整个炸裂成千万碎片,反射出他无数种可能性崩塌的姿态。
镜中世界崩塌,海底的声音随之一点点消失。
巴洛克独自站在破碎的镜片之上,身后战旗残破,却仍被无风自扬。
碎裂的钢铁镜片围绕在他脚边,如祭坛残灰。
他未发一言。
天幕没有亮,夜色依旧厚重。
梦魇没有终结。
它只是翻页,开启了下一轮更深的孤独。
在那座被命运钉死的无人孤岛上,巴洛克一次又一次睁开眼。
一切归零。
同样的沙滩,同样的潮声。篝火已灭,断帆斜插,身边没有任何人。
他的手上还有血痕,心中还有怒火,可他早已分不清,那究竟是现实的印记,还是梦中未散的余温。
只有他还活着。
活着,不再是胜利的证明。
而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惩罚。
「你能打碎岛屿,却无法打碎你心里的空寂。」
「活着,才是最难的战斗。」
在风中,他静默地握紧拳头,却无拳可落。
只有自己的影子,孤零零地倒映在濒死的海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