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巾冷眼扫过这些妖卒。
“书信使何在?”
静候片刻,那群妖卒开始自觉分开,让出一条道。
一道直立的身影颤巍巍地从妖卒群里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这是一只老猿,瞳孔浑浊,黯淡干枯的毛发拖在地上。
它嘴上叼着一根骨头,干瘪的嘴唇不断蠕动吮吸着,爪子上反握的竟是一根毛笔。
不过这毛笔笔身皲裂,毛尖就像是用久的牙刷般分岔开来,显然使用者对其极不爱惜。
书信使,便是代写书信的人。
书信使源起于大虞民间。
大虞人均目不识丁,识字的人堪称凤毛麟角,想要传递书信,通常需要花钱请识字的人代写。
实际上大虞之前的大乾,百姓中识字的人是远超于大虞的。
彼时,大乾朝廷广开私塾,大兴学府,学费减免,惠及万民,乾朝百姓十人中便有一二人识字。
之所以现在退步到如此地步,完全是大虞皇族的刻意为之。
乾朝建设的私塾学府被一间间拆除,留下的少部分,学费也是让普通百姓望而却步。
大虞皇族为何如此作为?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毕竟。
作诗的前提便是识字。
并且,愚昧无知的百姓也更有利于皇权的稳固统治。
而在妖族中,同样也有专门撰写书信的书信使,并且地位颇高。
不过妖族的书信使是近十多年才出现的。
在此之前,妖族势力远程传递信息,除了靠会飞的妖族,大多用的是鎹鸦,而非信鸽。
妖族只是一个统称。
飞禽走兽,昆虫草木皆可化妖,这其中的各种品种分门别类何止百种,交流便成为了一大问题。
尚未化人形时妖族的交流只能靠肢体动作连蒙带猜。
为了方便交流,妖族在化人形后大多都去学了大虞官话。
但对于文字,可能是出于对大虞皇族诗词的忌惮亦或是其他不得而知的原因,它们始终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鎹鸦是大虞唯一可以学舌的鸟类。
因此,妖族便调教鎹鸦学去一两句话,再经过鎹鸦口述,以此传达信息。
只是用鎹鸦也有两点弊端。
其一是可传达信息太少。
鎹鸦只能传达简短的句式,不像飞鸽传书洋洋洒洒数百字轻而易举。
其二便是容易被针对。
在那场人妖大战前,朝廷贴出布告,只要是鎹鸦,无论死活均可上交换取赏钱,导致整个大虞的鎹鸦几乎被杀到绝迹。
甚至还有人试图专门养殖鎹鸦骗取赏钱,不过在被抓了几个砍了脑袋后,这些心怀鬼胎的人也就消停了。
虽然过程波折险阻。
但效果是显而易见的,不少妖族势力便是因为信息闭塞,被杀上门了才后知后觉。
不过从十多年前开始,妖族竟开始放下成见,学习起了文字,甚至连尚未化形的妖卒都开始能听懂大虞官话了。
这个变化对人族会造成何种影响,却是不得而知了。
“你书信一封,请妖府再运一些妖俘过来。”黑巾看着老猿道。
老猿撇了黑巾一眼,抓起毛笔在地上的积攒着血液的小坑上戳了戳,而后走至岩壁写下一行歪歪扭扭的血字。
尽管妖窟内一些食腐的肉莹虫趴在岩壁上散发出微弱的光芒,黑巾却依旧看的一清二楚。
“头领何时归?”
“灰鬃有要事在身,暂不能归。”
黑巾眸光闪了闪。
付洪,灰鬃已死之事他只上报了云州碧清宫。
结果不出他所料。
碧清宫的反应一如既往的淡漠和放任,没有再派其他行走,他毫不费力地接替了付洪的工作。
至于这些妖卒他却未曾告知分毫。
包括侯擎嘱咐他转达与妖族的合作意愿。
他心里很清楚,一旦转达,整个青麓城将会变成怎样一番人间炼狱。
理智告诉他,青麓城是好是坏都与他毫不相干,完全可以接受侯擎的提议。
只是,每当他要做出决定时。
内心深处却总有一丝莫名的情绪在蠢蠢欲动,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最后在矛盾与挣扎中徘徊,如此往复。
嘎吱嘎吱!
老猿用力咀嚼骨头的刺耳声响将黑巾的思绪猛然拉回。
它凝视着黑巾,目光变得有些意味深长,接着在岩壁上又写下两个字。
“当真?”
“自然,尔等有所需告知我即可。”黑巾皱了皱眉。
老猿闻言,手起笔落,又迅速写下两字。
“菜人。”
“我和你们说过的,菜人的供给是行走在调度,我无权插手,只能帮你们上报过去。”黑巾解释道。
这次,老猿却是没再提笔,而是把笔架在了耳朵了。
黑巾眼眸微眯,察觉到一丝不寻常,正欲开口询问,却见老猿撅起嘴,“噗”的一声,将嘴里一直咀嚼的骨头吐了出来。
骨头在地上翻滚两下,停在了黑巾脚下。
黑巾皱眉低头,只是一眼看去,不由微微一怔。
那是小半截臂骨,骨骼纤细。
这臂骨显然不是武徒的,而是......孩童的!
‘这些妖卒进城了?不...不对......灰鬃下了死命令,它们不敢...除非有人送过来!’
‘此地只有我同三名令主知晓,到底是谁?!’
黑巾的思绪如电光火石般闪烁,一股难以名状的烦躁与怒火瞬间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臂骨末端,瞬间凝固。
那臂骨被啃得惨不忍睹,只有末端还残留着些许皮肉,皮肤白皙细腻,却遍布了细密的黑色麻点。
吴麻子那张麻子感激涕零的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一瞬间,他明白了。
“侯擎!!!”
黑巾的瞳孔剧烈跳动,密密麻麻的紫色血管充斥着眼白。
“喔喔!”看到黑巾的反应,老猿竟是咧开嘴,手掌拍着胸口笑了起来。
扫视了一圈老猿,以及其余妖卒戏谑的眼神,黑巾缓缓开口道。
“你们既然都知道了...想必灰鬃的死讯也已经传去妖府了。”
老猿闻言,笑声更加放肆,笑完还不过瘾,再次撅起嘴,吹出一口气。
腥臭的气息喷吐在黑巾身上,将他的兜帽吹落。
它知道黑巾不敢拿它怎么样。
果然,黑巾只是默默将外衣的黑色兜帽重新拉上,一言不发地朝着洞口走去。
老猿眼中满是不屑与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