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知远暗中抬眸,望着太后阴郁的脸,心中顿觉惶恐。
太平盛世,臣子辅君;天下大乱,臣子为叛。
太后娘娘方才那话,是斥责他教育的学生跳出来造反。
纪知远惊慌跪下,“臣不敢呐!”
柳太后将语声调整,平和但掷地有声,满含威慑,“未入仕途的学子,有胆伏阙议政,不是你纪司业教的?”
纪知远额头冷汗涔涔,腰杆却不似平日,这回挺得特别直,回话不卑不亢,眸色迥然有神。
“国子监,明人伦教正道之所在也。臣思太后隆恩,不敢懈怠,教授学子,必教其明天下为重之理,授其行止端正之道。”
国子监的学子是白身,无权干涉朝廷政令,雍陶等人为宁远将军和北玄军伏阙上书,是违常律的。
父亲这话,明显是说他没有做错,他为国子监司业,肩担的就是为天下为朝堂教育英才之责。
这话也含沙射影,暗指柳太后是非不分,黑白不明,行止不端。
文人墨水如海深,九曲回肠,要不是了解父亲,她也猜不出。
隔着墙,纪晏书看不到柳太后的表情,无法判断接下来的走向,只得继续听着,然而心紧绷着,额角冒着薄汗。
柳太后可能是找她兴师问罪的。
卢守懃是柳太后的人,从朝廷对卢守懃最初的处置来看,柳太后明显是要放卢守懃一条生路的。
她帮着李持安促成学子伏阙上书,又给顾副将出主意,让顾副将上呈三川口作战图和阵亡将士名录,迫使官家更改对卢守懃的处罚。
她的所为明显是一巴掌拍在柳太后脸上,柳太后自然要找她算账。
柳太后的声音,她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纪司业偃然为天下师儒之首啊,教育的学生在朝堂上以台谏为台,专诛奸邪,黜谀佞,吾疏批不当,动辄以台谏之言驳斥。”
柳太后语声含笑:“很好,做的很好,如此一来,朝野无浸润之奸作,朋党之争竞。”
柳太后这话才落,就传来父亲战战兢兢地声音,“太后恕罪,是臣失职,是臣没能尽好教育之责,万罪在臣工一人,臣甘愿赴死,祈求太后毋罪国子监学子。”
父亲前头回禀柳太后的声音,还是不卑不亢,大义凛然的,现在却温软求饶,腰杆硬不过片刻。
不过父亲倒是很有担当!
哪怕是知道有人将他的试题偷龙转凤,又煽动学生伏阙上书,首先想到的是将伏阙的学子劝回。
眼下一力承担罪责,不推委于人,还求柳太后放过涉事的学子,真是有责任心和担当。
难怪那些文人士大夫都敬称父亲一句“纪夫子”!
柳太后语调平缓,却宛若冰霜,“纪司业之意,吾不明是非?”
柳太后之言,让纪知远惊骇,忙俯身叩拜,额头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滴在殿中平滑的青石地面上。
照进殿中的日光,让他能清晰地看到脸上的惊恐。
纪知远忙忙磕头谢罪:“臣不敢,臣死罪……”
柳太后垂眸,轻轻罢手:“罢了,你且退下吧。”
纪知远如临大赦,泫然而泣,朝太后重重磕了个头,带着颤声不胜感激道:“多……臣多谢太后!”
纪知远秉着呼吸,忙不迭起身辞谢,后退几步,转身小趋离开皇仪殿。
手上的汗黏腻,心慌乱不已,但命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