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他心口缺了的地方,一点……
乌尔霄的语言佶屈聱牙, 和谈了这么久,赵明臻依旧听不懂半个字。
但她能读懂乌尔其罗的表情。
局势倏而易转,赵明臻脸色却未变,只朝一旁伸出了手心。
常晋鹏会意, 立马从袖中拿出一份纸页, 交到了她的手上。
“王子殿下的盟约, 似乎不太合时宜了。本宫这里,倒是有一份更合适的。”
乌尔其罗本都打算直接闯出帐去, 听到她开口,忽然就又转过了身来。
见这中原的公主下意识退了两步, 像是被他的脸色给吓到了,乌尔其罗似乎才意识到, 自己的表情,有多么的骇人。
不过一息间,他狰狞的表情便骤然冷却了下来,随即,竟是笑了。
不待所有人反应,他径直上前两步, 劈手夺下了赵明臻拿着的那份绵纸,而另一只手, 就要提起腰间挎着的长刀。
“所谓的规矩,于我们而言本就是纸糊的。”乌尔其罗狞声道:“我只要将你这个公主拿下架到阵前, 不知他们可还……”
赵明臻擡眸看他,浅浅一笑:“那你不如先猜一猜,本宫有没有打算傻站在这里,等着你发疯?”
她的眉眼间一片沉静,没有局势逆转的喜色, 更无被威胁的惧色。乌尔其罗觉得自己被嘲讽了,倏尔,真的拔刀要刺——
只是还不待他动手,他身侧不远处的几个侍从,直接就朝他扑了过去。而这些侍从,提着和他一样制式的长刀、穿着乌尔霄的装扮!
乌尔其罗目眦欲裂,却也来不及申饬这些人的“背叛”,他在赶来亲信的帮助下,迅速结束了缠斗,且战且退地退出了帐中。
形势变化得太快,莫说乌尔霄人,就是大梁自己的使团里也有许多人没反应过来——隐秘的安排,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赵明臻使了个眼色,一旁常晋鹏立马回过神来,开始组织侍从,收拾眼前的一地狼藉。
那几个假扮的乌尔霄人的公主府侍卫,也正摘下毡帽。
见赵明臻的目光扫了过来,为首的傅阳涛抱拳行礼道:“长公主——长公主,方才没伤到吧?”
他的皮肤偏黑,要扮作乌尔霄人,虽有毡帽遮掩,脸上还是得涂点粉。常晋鹏看了一眼就憋不住笑,憋出了一种非常古怪的表情,转头就去拍赵明臻的马屁。
“殿下深谋远虑,料到他们会按捺不住,留了后手。”
赵明臻微微一笑,道:“乌尔其罗的心思都在阵前,哪里有空顾及几个护卫的安排。”
她的视线缓缓落下,在地上逡巡了一圈,道:“和谈倒也不必拘泥于场地,备马,换个地方再与那王子谈谈。”
——
风声依旧鼓噪,夹杂着金铁之鸣。
昨夜,乌尔霄固守城内的守军与城外的援兵里应外合,向围困他们的梁军发动进攻。
大梁似乎是没有料到他们会在和谈期间猝然动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大将军,我们还要退多远?”
裨将拱了拱手,向燕渠请示。
燕渠勒马转身,昂首看向已经爬至半空的太阳,瞳中有锐利的光芒闪过:“溜了一晚,也该让他们尝点‘甜头’了。”
……
从昨晚起就没有下雪了,但日光照在身上,依旧是冷的。
风一吹,空乏的感觉尤甚。乌尔霄守军带着辘辘的肚肠,艰难地顶着大风发起进攻。
身体的本能难以战胜,但是他们的背后,有督战的军官架着长刀。
意外的是,围困他们月余的大梁军队,大概也是松懈疲惫了,竟真的被他们撕咬出一个破口。
想着战胜后能取得的胜果、吃到的饱饭,最后一点求生的本能被激发,他们拼死冲了一夜。
是不是诱敌深入,他们已经没有余裕再想,又或者,他们本就是填线的灶灰,也无所谓想与不想,真正被他们的王子寄予厚望的,是那些新近支援的重甲骑兵。
只是很快,他们的最后一点期望也不复存在——
整晚都显得过分沉闷的大梁军队,像是一头蛰伏的凶兽,在太阳升起之际,缓缓苏醒了。
“跑——”
已经不知道是谁先喊出的这一句。
督战队的刀渐砍到卷刃,越来越多的人倒下。淋漓的鲜血模糊了本该鲜明的五感,绽发出一种尖锐的疼痛。
朦胧间,还没有倒下的人,也分不清眼前所见,是真实还是幻觉了。
他们好像,嗅到了一股麦粥的香气。
——
还没抵达阵前,乌尔其罗就已发觉不对。
阵线比他预估的退后了不止三十里,单从地上留下的杂乱无章的脚印里,就可以看出,撤退时几乎已经不成建制了。
怎会如此?即使是那女人故意示弱摆了他一道,也不该溃败成这个样子才对……
再往前去了一段,两个中层将领匆匆来报,乌尔其罗这才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从昨夜开始,大梁方面的退缩,就只是诱敌深入之计而已。而他那时,却以为是那大梁公主一心求和、无心应战。
试探成功后,他决定在白天来一场声势浩大的出击,最好是能包到大梁的城墙根下,以此作为威吓。
皇城中娇生惯养的公主,哪见识过这样兵临池下的场景,到时候好话哄一哄歹话激一激,不论条约如何倾斜,想必为了自己的安全,她也会签下。
只是没想到,这也是她等的机会。
被溜了整晚的乌尔霄守军,本就疲乏到了极点。
而她命人在陶缶中烧起的麦粥,也正好滚沸。
水汽氤氲,散发着粮食令人安心的芬芳。活命的东西就在眼前,任凭多少督战的大刀,也再起不了效力。
溃败有时就是一口气的事情。
收拢余部,未必不能再打一打。可乌尔其罗的心底,竟也涌现出一种茫然无所遁形的感觉。
身后,一阵不紧不慢的马蹄声悠悠响起,伴着那道清越的女声。
“王子殿下的马术果然出众,叫本宫好追。”
她的话音平静,并没有如他想象那般,掺杂着什么“痛打落水狗”的情绪。
乌尔其罗收稳缰绳,侧过马头看她。
漂亮的白马在阳光下昂着头,脖颈的线条优雅流畅,姿态倨傲;它的主人则没有多余的表情,见他投来视线,嫣然的唇角,也只勾起一点礼节性的笑。
确定大势已去之后,乌尔其罗的情绪,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他甚至能微笑着开口道:“事已至此,还望长公主不吝赐教。”
赵明臻挑眉反问:“王子殿下想问什么?”
“从最开始,公主便猜到了我们的目的,对吗?”
赵明臻没有否认:“你们向大梁求和,本就是为了在和谈中寻找可乘之机。”
“这恐怕不是秘密。”乌尔其□□笑一声:“我想知道的是,公主殿下,从第一天起,怎么确定到场压阵的那三百甲兵以外,没有其他援兵?”
赵明臻坦然回答:“我不确定。”
那时燕渠听得的,也只是敌方到达营地的骑兵大致人数,其他情况,于大梁还是未知。
乌尔其罗有些震惊:“那你还敢主动提出,单独会面?”
赵明臻扬了扬眉:“为了我自己的心气。”
退了一步就有无数步,如果从第一步开始就被敌人牵着鼻子走,后续的交涉里,她很难再硬气起来。
“后来,你又是怎么确认我们援军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