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山长水阔
很不幸, 面对灾祸的时候,人的预感似乎格外精准。第二日天刚亮,双成带上两个亲信直奔太和宫, 果然扑了个空。
巨大的虚空感席卷而来, 越棠听了消息,立在园子里怔怔出神。可惜没有细雨, 也没有落花, 眼前草木生得葱茏而热烈,艳阳榴花灼人眼, 她的怅然若失只得片刻,便无奈挪进小楼的高台上吃冰酥酪去了。
双成宽慰她:“王妃,那赵郎君有眼不识泰山, 敬酒不吃吃罚酒, 想来是命里没有这段福分。这是他的损失,您就别放在心上了, 睡一觉就将他忘了吧!”
越棠生性乐观, 缓了一阵儿,悲伤的感觉已经很淡了,余下的更多是不甘心。赵铭恩原是她的掌中之物, 不说费尽心思吧, 确实在她的喜怒哀乐中占据一席之地, 骤然丢失,她往日的赏识和雀跃都喂了狗,不服气,还有些不愿承认的担忧。
越棠摇摇头, 说不行,“我还不想忘记他, 我等着有朝一日再见到他,把失去的阵地都赢回来。”
天下那么大,要找一个有心潜逃的人,无异于大海里捞针。双成一向心直口快,叹息道:“凭咱们王府的能耐,若认真起来,也不是办不到。可王妃您的心思,实在不好明着往外说,这就有些为难了。”思来想去,勉强想起那姓赵的入王府时,曾透露过自己是润州人,“要不然,先派人去润州扫听扫听吧。”
润州?且拉倒吧。
越棠调开视线,居高望远,天地间风华一览无余,却看不透人世间的结局。细想想,好多事她一知半解,但有一桩是确定的,赵铭恩既然与东宫有牵扯,那他总有一日要回到京城。在外头能掀出什么风浪?朝堂上的事,总要闹到禁中、闹到天子跟前,才算竟了全功。
既然他会回来,她便不愁满天下寻不着他。
双成听她分说,这才恍然大悟,惊叹道:“怪道呢,世上哪会有如此嚣张的马奴?原来是个忍辱负重的狠角色。”转念思及昨日种种,又困惑起来,王妃那般行径,实在与她往日的做派大大不相符啊。
“王妃,您既然都猜到了这些事,昨日为何还对那赵郎君下药呢,就不怕他耿耿于怀么?日后若相见,他以真身示人,那可不比从前在王府里任您拿捏了,他要是以此为把柄,对您不利,也是一桩大麻烦。”
昨日啊......越棠悄悄扬了扬唇角,有些事情不便向外人道,但她心知肚明。肢体下意识的反应不会骗人,赵铭恩就是在硬抗,昨夜只差一步,她就能撕下他那层冷硬的皮了,这样的人,有什么可担心的?日后相见,她不怕他要挟她,合该怕他躲着不见才对。
至于他的真身,左不过是东宫堪用的才俊。文官清流都逃不过熬资历,难得有例外,年纪轻轻登高位,早就名满京城了,尤其会成为闺阁女儿间热门的谈资。她可不记得东宫出过这号人物,所以啊,说到底,官阶末流的年轻人,就算不再是王府的马奴,一样能轻松对付。
当然了,许多事说得容易,要真正做到却难。
这一页状似轻巧地揭了过去,理智上明白,往后有的是秋后算账的机会,眼下不必失落,但偶尔得闲,那个身影冷不丁撞进脑海里,还是会乱了心弦。王府西路跨院里,有他侍弄过的一池荷花,如今已是亭亭玉立,暗香盈动了。
越棠也很看不惯动辄对风月长叹短吁的自己,所以当长公主遣人来问她,王妃身子如何,近日可愿动身往骊山消夏啊,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换个环境,去领略新的风景,一辈子太短,生命不该为过往停留。男人虽好,她的快乐更重要。
上骊山行宫,有长公主张罗,越棠乐得袖手,只管轻车简从跟着走。头天正午遇上一场豪雨,赶巧儿,大雨拍子落下时,众人正在驿馆用饭食,幸而没淋着。待雨色稍霁,天儿也陡然凉爽下来,风清气朗,赶起路来很顺畅,第二日午后便到了骊山下。
温泉宫依山势而筑,虽只是贵人们消夏的离宫,规模却不小。依照京城皇城的形制,前宫后苑,宫城北为天子及宫眷内禁,南边是中枢各衙署,另设百官居所,总之京中有的一切,温泉宫应有尽有。
车驾从望京门入行宫,沿中路还要走上好半晌。越棠耐不住好奇,半山腰上便挑起车帘,放眼望,苍山秀水间飞檐画栋腾云驾雾,浑似仙境一般,风景瑰丽,目不暇接,只恨一双眼睛不够瞧。
及到昭阳门前下车,迎面便是重檐歇山顶的外朝正殿,打从殿前过,长公主引她瞧明堂上的题字。
“澹泊敬诚——那是高祖皇帝御笔。”
字自然是好字,里头的意思更稀奇。古往今来的开朝天子,哪个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众枭雄间能拔得头筹,绝顶的心胸谋算之外,更少不了狠辣果决的手段。高祖皇帝雄才大略,对子孙却是这样的训诫,足以窥见国朝的基调。
长公主见她含笑端详那匾额,约摸明白她的心思,随口笑道:“咱们赵家的男人,大多骨子里还是文人秉性,我那位大哥雍王,你知道吧?传经注疏的本事一流,吟诗作画样样精通,性情也温存,只愿意瞧见旁人的好处,从没见他同谁红过脸。”
越棠适时附和,“论富贵闲人,雍王爷实乃个中翘楚,自在随和。”
长公主却说不,“别的时候还能说自在,可在脂粉堆里打转时不利落,那就潇洒不起来了。都是有王孙的人了,内院还常常起火,京里谁没听说过雍王府的风流逸事?有一回闹到陛下跟前,还托我去调停,我劝雍王好歹立立规矩,结果你猜怎么着,我那温存的大哥说府里姬妾各有各的珍贵之处,在他心里不分高下。”话到这儿,忍不住哂笑一声,“一碗水端平,个个都是好人——寻常门户如此犹可,放在帝王家,可就两说了。”
起先只是戏言,后头似乎别有所指。越棠不由望了眼长公主,恰好长公主意味深长的眼神转过来,她便明白了,君上不得妄议,连长公主也难得委婉了起来。
这是试探吗?越棠不明白,斟酌片刻才答了个是。
“家业太大,利诱之下难免有人铤而走险,祖宗好容易打下的江山,经不起这样的折腾。阿姐说得对,幼有序不是非要分出个尊卑,是为了保住子孙们长长久久的一份富贵罢了。”
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却颇有欣慰之色。
从正殿过去,依次列崇文馆、弘文阁,长长的庑廊并配殿围合成温泉宫最端严的一群建筑。再朝南过津阳门,风致便秀丽起来,入眼先是一泓清池,再细瞧,却见池边垂柳下依依走出一个绯袍乌帽的身影,行到二人跟前作揖行礼。
“臣恭迎长公主殿下,恭迎睿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