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友德指了指奉天殿外,道:“诸位大人都走了,永昌侯与我一起走吧,我有些话要与永昌侯说。”
蓝玉眉头紧锁,二人并肩离开,待走出奉天殿左右无人的时候,傅友德才幽幽说道:“永昌侯昨日入宫面圣,见到了陛下之后,陛下肯定答应了永昌侯什么吧?”
蓝玉一想起此事,心里便如同刀割火烧,闷声闷气地说道:“是又如何?”
傅友德叹了口气,说道:“我今日在早朝前,见到了永昌侯的样子,便知道你成竹在胸,没想到陆仲亨还是躲不过去。”
“颍川侯是特意来挖苦我的?”蓝玉盯着傅友德,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我是想规劝永昌侯一句,你我都是军中武将,不善于政务,更不善于拉帮结派。”傅友德对着奉天殿的方向抱了抱拳,道:“陛下是当世第一人,文治武功冠绝天下,但陛下的性子你也看到了,昨夜答应了你的事情,今日不还是变了么?至于陛下为何变了心意,我觉得与蓟州的那些匪寇恐怕有关系。”
蓝玉闻言面容一怔,他这才想起朱元璋退朝时,那句剿灭蓟州匪寇的话,难道是因为此事?
“为何?蓟州闹了匪寇,陛下应当更加想要终结陆仲亨的案子才对,为何变了主意?”
傅友德没法给蓝玉答案,他摇了摇头,说道:“我是个粗人,搞不明白那些弯弯绕绕,所以我只做好自己本分之内的事情,我也知道朝中很多人不喜欢我傅友德,但那又怎样?我傅友德只效忠陛下,其他人的看法与我没什么关系,永昌侯还年轻,未来有大把机会,切不可为了一时的蝇头小利乱了分寸,惹得陛下厌恶。”
傅友德清楚蓝玉对他的敌意,隐隐有与他比较、竞争,但正如傅友德说的,他都不在乎,同僚说他脾气古怪,下属说他严苛、无趣,那些傅友德全然不在意,他只对朱元璋负责、尽忠。
所谓“大智若愚”,傅友德的不通人情事故,却恰恰成了他能善终的原因。
当夜,秦淮河畔,霄云楼内,汤有恭红光满面,举起酒杯道:“诸位大人今日可见到了蓝玉的脸色?哈哈哈,真真是‘面如死灰’!”
礼部尚书刘仲质点了点头,道:“痛快,真痛快,陛下说完那话,蓝玉他们的样子,本官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哈哈哈!”
郭允道也提杯对着开济说道:“开大人,虽然陛下给你们时间不少,但是这案子千万不能懈怠,该有的证词、证据,务必要做得周全,不能有任何纰漏,不能给他人以口实,如此我们才能推动对天下卫所的核查。”
开济连连点头,说道:“郭公放心,刑部与都察院都盯在这桩案子上,绝不会有任何纰漏。”
汤有恭满脸笑意,道:“这两年的大案一件接着一件,却都是我们文官吃亏,也该让那群武夫尝尝利害了。”
天下卫所查起来,落马的武官肯定不会少,随着朱元璋打天下的武将,必将遭受重创。
有人欢喜有人愁,当郭允道等人在霄云楼畅饮庆功,梦想着将武勋势力重创的时候,在秦淮河上的一艘画船上,唐胜宗、费聚、赵庸三人却是愁云惨淡。
“哎!”
唐胜宗一声哀叹,道:“完了!全完了!我等追随陛下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挣下的家业,如今全都要败落了,我已经想好了,从此解甲归田,不再掺和朝中的事情,回凤阳当富家翁去。”
唐胜宗已经没了锐气,觉得自己前途完蛋了,而南雄侯赵庸却不愿意认命,他灌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水刺激着赵庸的神经,他恶狠狠地说道:“当初在战场上,蒙古人,老子都不怕,还怕他一个汤有恭不成?哼!我不走,我绝对不回凤阳!”
说着,他将酒杯往桌子上一摔。
赵庸正值壮年,将来大明北伐,有的是他建功立业的地方,他怎么肯轻易离开?
一旁的平凉侯费聚见状,轻声劝说:“赵兄,事已至此,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不如,我们主动向陛下请罪,请求宽大处理吧?”
他们三人与陆仲亨的利益勾连太多,就算陆仲亨能顶住不出卖他们,陆仲亨身边的人能守口如瓶?
“费兄说得对!”唐胜宗强打精神,说道:“咱们主动认错,陛下看在咱们过去的功劳上面,总不能要咱们的命吧?再不济,咱们家中祠堂都供奉着免死铁券,大不了将免死铁券给交出去,总好过丢了性命不是?”
唐胜宗胆小,就想着保命,他的话令赵庸极为不满。
“唐兄,咱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陆仲亨还没招呢,你就要主动将自己给交出去?万一最后没有查到我们,岂不是悔之晚矣?而且唐兄,你真以为自己能当你的富家翁?
告诉你,不可能的,那群文官不可能轻易放过咱们,到时候别说是官职了,就是凤阳府咱们的田地,一样保不住,你可别忘了,凤阳府那边的田地,有多少是咱们强取豪夺来的,被人家抓住把柄,顺藤摸瓜,你的家产全都保不住!”
赵庸的话令唐胜宗出了一身冷汗,一旁的费聚也是清醒过来。
当年朱元璋迁移百姓与勋贵往凤阳,欲将凤阳府打造中都,朱元璋本意是好的,希望能将家乡打造成天下富庶繁华之所,却没想到勋贵功臣大肆土地兼并,各个名下都海量的土地,在凤阳欺压百姓,做了许多荒唐的事情。
唐胜宗没了主意,说道:“那依赵兄之见,我们还能如何?就这么等着?”
赵庸脸色阴沉,说道:“等消息,但是不能死等着,派人给陆仲亨传讯,告诉他,只要不出卖咱们,日后咱们定会助他东山再起!”
费聚闻言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也只好如此了,对了,咱们要不要去拜会永昌侯?永昌侯毕竟为咱们的事情出了力,虽然此事没有成。”
赵庸冷哼一声,道:“昨晚蓝玉是怎么跟咱们说的?说陛下已经被他说服,要咱们放下心来,结果呢?蓝玉不过徒有其表罢了,中看不中用!”
赵庸说起了气话,对蓝玉恶言恶语,不过,他说气话归气话,还是与二人相约前往永昌侯府,感谢蓝玉为他们奔走。
陆仲亨入狱,三法司会审,将陆仲亨家里面翻了一个底朝天,更将陆仲亨的亲信给抓起来审问了一个遍,如此力度的审查,终于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其一,是陆仲亨与赵庸、费聚、唐胜宗等将官的钱财往来记录,其二,是陆仲亨私自参与走私私盐,谋取私利。
《大明律》明文禁止私盐贩售,并有相应的严苛惩处,凡贩私盐者,杖一百,徒三年;若携带兵器拒捕,罪加一等,可处死刑;官吏纵容或参与私盐贩运,与私盐犯同罪,甚至处绞刑,除此之外,贩售私盐者亦有连坐制度,邻里知情不报者,连带受罚。
吉安侯陆仲亨收取马远的“孝敬”,盘剥百姓已经是重罪,加上贩售私盐,罪上加罪,延安侯唐胜宗、平凉侯费聚、南雄侯赵庸,三人亦有从中获利,案件审查结果出来,令朱元璋震怒!
要知道,朱元璋的老对手张士诚就是私盐贩子出身的,所以,对于这些私盐贩子,朱元璋最是忌惮,没想到,陆仲亨他们竟敢参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