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常?怎么个一切如常了?陛下是不是被歹人蒙蔽脑子糊涂了?咱卫所的兵将为大明打生打死,好不容易捞了个世袭罔替,就说我老邹吧,我这山海卫指挥佥事的官职,以后就是要给我大儿子的,现在都没了!”
邹龙还有些话不好直接说出来,按照如今的改制进行下去,卫所成了折冲府,则内部的晋升渠道被打通。
一旦有人得了军功,晋升上来,势必会对他们这些老人产生冲击,利益会有冲突,万一有人针对,邹龙丢了官职,那他花了大半辈子敛财攒下的家底,都得吐出去!
赵公明与吴木对视一眼,吴木叹了口气,说道:“没办法,这胳膊拗不过大腿,今日就得将公文散发到山海卫内外去,还要让所有卫所的官兵都知道此事。”
邹龙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吴木便继续装模作样地说道:“不过,此事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若是咱们卫所之内大批的官兵反对,我想,上面一定能听到咱们卫所官兵的意见。”
邹龙眼睛一亮,有了主意,拍着胸脯,说道:“指挥使,同知,此事交给我老邹去办!俺曾经救过陛下的命,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被蒙蔽,卫所制度是咱大明的命根子,岂能说变就变?放心,我保管给卫所的弟兄们说明白了!”
……
金陵,皇宫。
朱元璋背着手漫步于花园之中,秋季,秋高气爽,朱元璋难得休息来此漫步。
“自从五军都督府下发公文后,各地卫所都在准备改制,其中金陵周边的卫所速度最快,云南那边卫所的速度也很快。”
蒋瓛轻声为朱元璋诉说这段日子锦衣卫搜集到的情报,卫所改制势必天下动荡,锦衣卫便是朱元璋延伸到各地的耳目。
“除了金陵附近与云南外,各地的卫所都有不小的反对声,其中尤以山海卫最严重。”
哦?
朱元璋微微蹙眉,想了想问道:“山海卫的指挥使,是赵公明吧?他敢与咱唱反调?”
朱元璋对大明各地的卫所指挥使多少都有印象,赵公明那人谨慎胆小,朱元璋可不信他敢对抗五军都督府。
蒋瓛笑了笑,说道:“陛下料事如神,在山海卫挑起事端的是山海卫的指挥佥事——邹龙,自五军都督府文书抵达山海卫之后,邹龙便公开在卫所之中宣扬,称‘卫所制度乃大明根基,动大明卫所是自毁长城’,邹龙还经常与卫所之中的兵卒争论此事,据说,有一次聚集了千人,观看他们争论。”
朱元璋没有生气,反倒是笑了。
“邹龙,还是当年的那个牛脾气,是啊,他是卫所老人,当年跟着咱从南边打到了北边,对卫所制有感情不愿意变,不奇怪,来,继续说说,那邹龙辩论都说了些什么,他又在山海卫都做了什么事。”
朱元璋不怪邹龙,就连他朱皇帝也是通过与朱辰跨越时空的联系,才下定决心改革的,邹龙一个小卒不懂不奇怪。
蒋瓛犹豫了片刻,方说道:“邹龙说,陛下您是受了奸人蒙蔽,才要改卫所制度,山海卫的军兵只要是忠于大明的,就不该同意此事,邹龙还说,当年他救下了陛下,他有从龙之功,大明有他的血汗在里面,他绝对不会害大明,而且邹龙近期还在策划,让山海卫的兵卒们联名上书,请陛下您罢了军改的念头……”
“好一个邹龙!”朱元璋怒火冲天,冷哼道:“他是不是以为鄱阳湖一战,他邹龙以身护驾,咱就不敢杀他了?蒋瓛,将邹龙给咱抓到金陵来,咱要看看这个邹龙,是不是要上天去,竟敢煽动山海卫的兵卒对抗朝廷新政!记住,让他全须全尾地到金陵!”
蒋瓛闻言眼底含笑,弯腰应下。
朱元璋生气归生气,但是对邹龙并没有真的要杀他的意思,邹龙的那条腿是为了保护朱元璋断的,这事儿,他朱皇帝从来没有忘记过。
洪武二十年的秋季,注定不会平静。
十月初,锦衣卫千户纪纲亲自前往山海卫,将山海卫指挥佥事邹龙抓捕,押送回金陵。
邹龙官职不算高,一指挥佥事,但他涉及的事儿太大了,他代表了大明之内,反对军制改革的武官团体。
朱元璋会如何处置邹龙?邹龙的下场会怎样?都会影响到后面一系列事情。
金陵,郭府。
前吏部尚书李信倒台后,刘仲质等人密会的地方,就换到了郭允道的府上。
郭允道、刘仲质、开济三人饮酒赏月,好不快意。
“听说锦衣卫那个千户纪纲,明日就会到金陵,又一场好戏要开始喽。”刘仲质喜滋滋地饮了一口酒,说道。
开济抚须,说道:“军制改革涉及人员上百万,有闹腾属实正常,不过闹腾到被陛下抓捕的,这邹龙算是头一个,郭公,你说咱们能否用这邹龙做些文章?给那些武勋继续添添堵啊?”
郭允道眼珠转了转,说道:“邹龙此人老夫知道,年轻的时候出了名的不要命,护驾有功去了山海卫,就是一个莽夫而已,他恐怕是被人当枪使了,不过,这莽夫倒是有些利用价值,安排些御史参奏,将他往日那些龌龊事都挖出来,趁着这股东风,好好收拾收拾那些卫所的兵将。”
卫所的兵将们大多与朝中武勋大臣关系匪浅,郭允道很乐意给他们找麻烦。
刘仲质抚掌而笑,赞道:“郭公所言极是,若是能往上一直查,再拉着几个侯爵下马,收了他们的丹书铁券甚至爵位,那就再好不过了,郭公这一招‘借刀杀人’,高明!高明!”
郭允道仰面大笑,说道:“不是老夫高明,而是那些武将做的事太不像样子,哪一个在地方上不是横行霸道?咱们所做的一切合情合理,为民请命、惩治贪腐,便是陛下也说不出半个错字!”
郭允道洋洋得意,这招借力打力是他最擅长的。
翌日,金陵城外,锦衣卫的队伍缓缓地行来。
邹龙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往外看,不由得感慨道:“多年没有回金陵,还是那样子,纪千户,金陵可还繁华么?”
纪纲骑着骏马,闻言淡淡地说了一句:“繁华,金陵哪有不繁华的时候?”
邹龙摇了摇头,有些显摆地说道:“不,当年俺随着陛下第一次打入金陵的时候,金陵可萧条得很,一转眼多少年过去了?”
纪纲不苟言笑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邹佥事好记性,不过,人的记性太好不是什么好事儿,记得多,容易得意忘形。”
邹龙嘿嘿一笑,道:“多谢纪千户提醒,不过,我邹龙来金陵是要劝说陛下改变主意的,有人要坏咱大明的根基,我邹龙不能坐视不管!”
纪纲已经对邹龙这番说辞无语了,一路上,邹龙就从未认为自己错过,他振振有词,认为自己的行径完全是为了大明好。
纪纲轻哼一声,道:“希望邹佥事进了诏狱,还能有这番‘雄心壮志’。”
邹龙一听也不害怕,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不可能,陛下不可能将俺送去诏狱的。”
锦衣卫诏狱大名,他邹龙听说过,但邹龙却有恃无恐,惹得纪纲蹙眉道:“邹佥事,锦衣卫的诏狱关押、审问过多少功勋贵胄?别说你一个小小的山海卫指挥佥事了,便是侯爵到了诏狱,也要老老实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