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泐禅师浑浊的眼眸微微眯起,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道:“张道长,你夜里来拜访老衲,难道,是想与老衲谈论往昔?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张宇清微微颔首,道:“禅师,僧录司新政关乎佛道两家的兴衰,贫道奉本代天师之命来探望您,就是想与您联手,为佛道两家,谋一条生路!”
张宇清的话音落下,宗泐禅师却笑了道:“张道长,你高看老衲了,老衲垂垂老矣,论机变之术比不得高彬法师,连高彬法师都赢不了道衍,莫非你想让老衲这一把年纪,去僧录司衙门前与道衍论道?”
张宇清连忙摆了摆手道:“当然不是,禅师年事已高,这样的事情自然不劳您去,只是这福建彭玉琳闹得凶,我佛道两门若是不能抓住这个机会,将再无可能阻挡新政,禅师,您难道想要眼睁睁看着佛道衰弱?”
宗泐禅师沉默了,他这辈子都在弘扬佛法,一心向善,就想让大明的佛道昌盛。
朱元璋的新政会压制佛道两家,相较来说对佛门的压制更深重一些,宗泐禅师可以预见,从此之后大明的佛道将会被限制,日渐衰退,大势不可逆。
宗泐禅师叹了口气,道:“老衲何尝不想扭转局势?但机会只有一次,一个不慎满盘皆输,此事不能我佛门一家出头,所以老衲一直在等你们,所幸,终于将你龙虎山等来了,这是天意,天将大任降在了我天界寺身上。”
张宇清也知道宗泐是想拉着道门一起入这趟浑水,不过他本就是为此而来,因此并不害怕,而是直接问道:“禅师莫不是已经有了办法?只要您有办法,我龙虎山愿意率领天下道门,助你一臂之力!”
“若要阻拦新政,需让陛下见到我们的决心,要决心就需要牺牲。”说着,宗泐禅师朝着禅房之外喊了一声:“将永隆叫来!”
永隆乃宗泐禅师的弟子,也是天界寺内佛法精深的僧人,很得宗泐禅师看重。
张宇清闻言有些疑惑,说道:“禅师,您寻永隆来做什么?他难道能辩驳倒道衍不成?”
宗泐禅师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老衲这弟子不会诡辩之术,但他有一颗决心,一颗‘愿以身殉道’的决心!”
张宇清倒吸一口凉气,眼中闪过一抹惊讶:“禅师的意思是……让他殉道?”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想到眼前的宗泐禅师会想出这么一个惨烈决绝的办法。
宗泐禅师双手合十,微微低下头道:“阿弥陀佛!若非没有办法,老衲也不想让弟子牺牲,但为了我佛门百年昌盛,牺牲殉道在所难免,永隆是为佛门而死,死后必能入极乐世界。”
狠!
张宇清看着老迈的宗泐禅师,在心里暗暗评价了一句,他定了定神,正色说道:“此事我龙虎山愿率领天下道门助拳,只要能阻断新政施行,天下佛道两家,将永感天界寺的恩情,感激禅师您与永隆大师之恩情!”
……
金陵因佛道新政闹得鸡飞狗跳,朱棣在苏州府也没消停,可谓“法不容情”,寒山寺、灵岩山寺、虎丘云岩寺,这些著名的寺庙被锦衣卫查了一个底朝天。
苏州府知府王利民、同知梁石等官员为这些寺庙求情、作保,结果令人惊讶。
这些寺庙都有田地隐藏在死人名下,寒山寺隐瞒了良田四百亩,灵岩寺隐匿了良田五百六十亩,虎丘云岩寺隐藏了良田六百多亩,西园寺更加过分,不止隐匿了良田六百多亩,竟然还暗中训练有僧兵。
僧兵平时为僧人,闲暇时候参与训练,虽无甲胄却有刀兵,虽然僧人解释,他们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可刀兵证据俱在,谁能保证他们不是为了针对官府?等待时机造反?
燕王府,朱棣端坐主位,苏州府官员王利民、梁石、胡泉等人分坐在两旁。
“西园寺,共收缴明单刀四百零八把,现下已经运送到府库之中,西园寺住持与管事僧人,亦被羁押,正在审讯之中,除此之外,锦衣卫已经依照殿下吩咐,前往苏州府内其他县彻查寺院。”纪纲诵念完文书,就将其呈递给了朱棣。
朱棣似笑非笑,挥了挥手,道:“不必将证据给本王看,应当给王大人、梁大人看看,让他们看看,他们每日缠着本王求情,口口声声‘严守清规戒律’的僧人,到底是什么德行!”
纪纲心中暗笑,将文书送到了王利民的面前,王利民硬着头皮接过文书,他扫了一眼后连忙起身,向朱棣请罪道:“请殿下恕罪,下官真的不知道这些僧人如此胆大妄为,否则下官岂敢为他们求情?往日下官见了他们,一个个都是无欲无求的高僧模样,谁知道转脸就变了模样。”
梁石也在一旁帮腔,道:“殿下,吾等已经抽调人手,协助锦衣卫在苏州府各地办案,无论这些寺庙私下藏了多少田地,训练了多少僧兵,都要将其抓起来!铲除!”
僧兵与私藏兵器,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朱棣想要追究,他们的乌纱帽都保不住,故没人敢为僧人求情,也不敢再磨洋工,纷纷上阵支持朱棣查个水落石出。
听到这话,朱棣仰面而笑,道:“当下大的寺庙已经查得差不多了,还剩下部分寺庙,若是查得快,不用半个月就可彻底结案,到时候,本王也要返回金陵。”
众官员闻言眼珠子都亮了,朱棣在苏州府,他们的脑袋上好像都悬着一把刀,如今宝刀要归鞘了,他们自然高兴不已,不过场面话还是要说的,如何不舍云云铺天盖地。
将官员们送走,朱棣终于得了空闲,与李景隆在锦衣卫的保护下,换上便装游历苏州城。
苏州城,山塘河畔。
李景隆与朱棣眺望河面,李景隆轻声说道:“殿下,金陵那边传讯来,天下僧道云集金陵城,虽然道衍和尚辩赢了高彬法师,但对新政不满的僧道还是很多,金陵估计还要乱上一阵子。”
朱棣不屑一笑,说道:“休看僧道闹得凶,等福建那边的彭玉琳被灭了,他们都要偃旗息鼓,我们只要将这边的事情料理好,待所有的寺庙清查完,证据送到了金陵,自然能堵住他们的嘴,九江,这山塘河畔有一座酒楼,酒菜乃是苏州城一绝,今日吾来请客,走!”
李景隆闻言喜笑颜开,说道:“还是跟着殿下一起出来舒坦,这要是在金陵的军校,十天半月才能喝上一次酒。”两人并肩往酒楼走去。
忽然,从街道的转角跑过一群小孩子,你追我赶。
为首的孩子稍大点,口中喊着:“我是弥勒佛,你们都要听我的,快走!快走!”
孩童们的嬉闹声渐行渐远,朱棣却有些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