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往常一样,洪武年的第十六个年头,依旧从正旦大朝会开始。
每年朝会,朱天子都会着重强调一两件重要政事,并将之作为全年的国朝纲要,譬如前两年的北伐、征倭,而今年,轮到新都建设了。
朝会上,朱元璋着重介绍了新都的建设进度,并表示在五年之内新都即会完工,诸衙门要早作搬迁准备。
这一次,朝会上倒没有出现反对声音。
毕竟迁都之事已成定局,加之不少朝臣都已在洛阳购置宅院,他们没理由再反对,更甚至,有人听家中子弟介绍,说洛阳新宅院富丽大气,又如何风光雅致,坚固暖和,听了一通优点,他们早巴不得快些搬去洛阳了。
朝会之后,便是新春休沐。
官员们忙活了一整年,难得能觅得几日空闲,走亲访友,拜会交往。
陆羽也没闲着,趁这次回京,他带着妻小回了趟娘家拜年。
说是回门,其实两家离得并不算远,徐妙云闲暇也常回家转转,陪伴父亲徐达,只是陆羽许久没回京,这一次久别拜会,总有些别样意义。
而徐达自也特别给面子,亲自到门口相迎,又命人置了一桌子酒菜,与陆羽把酒言谈。
徐达因身体缘故,平日总被家人限制饮酒,这次得了机会,可算是喝了个痛快。
酒过三巡,他已是红光满面,笑着与陆羽说道:“得亏有你生的这一对好儿女,否则咱这日子可不知如何打发咯!”
他这话虽是玩笑口吻,听来却有些无奈意味,惹人唏嘘。
毕竟徐达戎马半生,如今功成身退,突然闲起来,整个人都无所适从,他又并非贪图享乐之辈,安逸无事,实在找不到生活的重心。
此刻,他虽是笑称享天伦之乐,可陆羽心里很清楚,含饴弄孙远不足以填补徐达晚年生活的空缺。
得给他找个事情做,这是徐妙云此刻眼神传递的讯息。
陆羽想了想道:“要不……岳丈大人到我洛阳来,坐镇指挥新都建设?”他最近都在忙着洛阳建设,所能想到的事情,也只有这一件了。
闻言,徐达立马摇头道:“这如何使得?老夫又不懂匠造之事,焉能跑去指手画脚?”
徐达的身份名望,决定了他若要去洛阳,必然要坐镇主导地位。
可他对新都建造一窍不通,的确不适合做这事,即便只挂个虚职,随意找个活儿打发时间,怕也不会妥当。
毕竟,徐达在朝中威望过高,他若早去洛阳坐镇,势必会招人非议,谁知道你徐达是去养老,还是去提前埋植势力去了?
便是朱元璋不猜忌,招来朝中怀疑也是个麻烦事儿。
陆羽自刚说出那提议,便已开始后悔,此刻再听徐达回绝,自也不再坚持,他只能再抿口酒,借着酒意再作思度。
可一连喝了几大口酒,仍是想不出来。
对此,徐达只能连连摆手,笑道:“罢了罢了,也莫再难为贤婿了,老夫还是没事带带孙儿吧!”
他又笑着看向徐妙云道:“赶明儿,你将昊儿和萱儿都送到我府上养一阵,他们也已五岁了,是时候识文习武了,这文嘛,老夫倒不精通,可教教他们兵法武事,还是绰绰有余的!”
陆羽的一对儿女,陆昊和陆萱,自洪武十一年末出生,已是五岁虚龄,两个孩子长得颇为康健,如今已能独自走路了。
听徐达意思,他身为外公,要亲自教导这一对孙儿了,对此,陆羽倒是欣喜不已,毕竟徐达阅历丰富,有他教养,这两个孩子定能成才。
可徐妙云急得连连摇头:“阿爹闲暇时,来我府上教教便是,哪好将孩子夺去的?”
虽是一家人,可徐妙云既已出嫁,总不好天天回娘家,若将一对儿女送到魏国公府,岂不要母子分隔?
原本与陆羽两地分居,徐妙云的日子已格外清冷,她岂能再将这一对儿女交给徐达教养?
一听女儿反对,徐达也不好强拗,他叹了口气,兀自抿了口酒道:“也罢,便由着你带吧!只可惜我这一身兵法武事,统统浪费了哦!”
他本是无心感慨,可陆羽一听,却登时灵光一闪,霍然站起身来道:“岳丈大人,我想到一件事,最适合你来做了!”
“什么?”
“岳丈大人一身兵家本事,理当传承下去,叫世人都来学习,想着孙子靠一套兵法成为兵家至圣,岳丈大人何不效仿,也编一套兵书来,助我大明军队习练呢?”
陆羽记得,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都流传后世,他也正凭此兵书,成为大明一朝军事方面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而徐达,论战功和军事实力,并不亚于戚继光,只唯独在练兵和兵法著述上稍逊一筹,如若徐达也能编出一本传承后世的兵法,他又岂会比戚继光差?
“兵书?”徐达眼眸微动,显然已有意动,但他毕竟是沉稳性子,此刻仍在蹙眉自谦道:“老夫能行吗?”
陆羽越说越自信道:“当然能行了,岳丈乃我大明军神,若你不行,谁人能行?”
他将酒杯端起,敬了一大口,继续说道:“岳丈大人多年征战,将蒙元驱逐出中原,又挥师北上,彻底将残元歼灭,若将这征战过程和用兵策略整理出来,如何不能启示后人?”
“再者说,岳丈与开平王也是知交故友,厮人已故,您何不将其战功事迹记述下来,供后人瞻仰学习呢?如此,也就不怕后人以讹传讹,误解扭曲开平王了。”
“开平王!”
闻言,徐达顿时喃喃自语,他的耳边仿佛响起金戈铁马之声,他想起当初和常遇春一起打天下的峥嵘履历。
一幕幕场景,在他脑中清晰可见,就如同昨日发生一般。
诸般场景流转,最后竟停在常遇春意外身故那一刻。
“唉,若是老常还在,我老哥俩还能同坐一桌,把酒言欢,那该有多好啊!”
回想起常遇春,徐达泪如雨下,他对这昔年战友的情谊,着实惹人动容。
陆羽看在一旁,不由唏嘘感慨道:“开平王的陡然离世,的确是我大明朝最大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