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大人坐镇,我赣州一地安危无虞!”
一番夸赞吹捧后,几个千户官又从袖口掏出银袋,双手托着奉上道:“这是上月例银,特意奉上,望大人笑纳!”
屠龙者终变恶龙,这是再老套不过的故事了。
同样的变化,也在赵春身上发生。
此刻,千户们双手托上钱袋,口中道着“例银”,实际就是层层搜刮上来的孝敬。
千户们大小也是个军官,这笔钱当然不是出自他们身上,而是那些底层军户们的血汗钱。
或是军屯租钱,或是军户月饷克扣,总之这里每一两银子,都带着基层军户的血汗与泪水。
此刻,赵春接过这些血汗银钱,掂量一下,立时面泛不满道:“怎么这么少?”
千户们赶忙上前,赔着笑脸解释:“这才刚开年,大家伙手里都不宽松,还望大人莫怪。”
赵春冷笑两声,脸上横肉随着微颤:“不宽松?真到了发饷的时候,老子手里也不宽松……到时候你几个可也莫怪!”
身为扬州卫一把手,主,他当然有资格拿捏手下诸将。
一听这话,几个千户都慌了,赶忙拱手道饶:“这月先且欠下,下月再补上,还望大人见谅,下月定会尽早奉银,将欠下的都补齐!”
几个千户好一番哄求,赵春这才收敛怒容,道:“也罢,这事且就了了,待下月若还这么点,仔细叫你们好看!”
他正自掂着钱袋训斥下属,却忽听堂外传来通报声:“大人,五军都督府急令!”
扬州属于应天管辖范围,因而扬州卫直属中军都督府管辖,五军都督府的急令,他赵春可不敢怠慢。
收起钱袋,赵春赶忙走出门去。
几个千户刚刚逃过一劫,此刻正自唏嘘抹汗,庆幸这急报来得及时。
可脸上汗还没擦干,赵春竟又走回来了。
赵春腿脚不好,平日为掩藏残缺,走路极慢,可此刻他一瘸一拐快步走回,竟是毫不遮掩,这倒惹得众千户们一阵好奇。
再看赵春面带愠怒,快步走来时,将那手上命令攥得皱巴一团,众人立时知晓因由,显然,他的愤怒出自这份命令。
众人赶忙凑上前去:“大人,出了何事?”
赵春气咻咻坐下,将命令直接往地上一扔道:“娘的,五军都督府里的那些大爷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好端端搞什么军制改革?”
众人赶忙俯身将这份命令捡起,展开细看。
这一看,众人骇得面色煞白。
上面写着,五军都督府下令,裁撤各地卫所,卫所所有军官、军户,俱都下放村镇,另任他职。
在场众人,俱是各卫所主官,平日里吆五喝六、吃香喝辣,过得可不快活,若这卫所裁撤,他们的舒坦日子可算到头了。
“五军都督府里的那些公侯这是怎么了?脑袋叫驴给踢了?为何下此昏招,砸了自家兄弟饭碗?”
“也不知这事是哪位爷用脚脖子张罗出来的,当真臭不可闻!”
“休得妄言,那些公侯也是我们可谈论的吗?”还是有眼尖的,连忙喝斥道。
闻言,众人顿时反应过来,后怕不已,这些侯爵公爵,随便一个伸个手指头都能碾死他们,哪是他们可敢议论的,当即连忙闭上嘴,可脸上那苦闷的表情却是掩盖不住。
唯独赵春,此刻仍满脸愤恨道:“公爵侯爵又如何?他们哪一个没享受过
说着,他更是“砰”地怒砸桌案,咬牙道:“老子当年从龙时,他们说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挖泥巴呢!”
好汉不提当年勇,这话在赵春这里显然不适用。
他的一切身家地位,全来自这份光辉履历,自然要时提时新,他自恃从龙有功,口舌上自不畏惧那些京里权贵。
不过也有聪明者一眼就看了出来,当即表示道:“大人,军制改革如此大的事,五军都督府恐怕没法作主,这应该是陛下亲自拍板的!”
“陛下?”
赵春顿时眉头一皱,托腮呢喃起来:“陛下莫不是……老糊涂了?他就不顾及咱们昔年替他卖命,要抛咱们这些老兵将于不顾?”
妄议天子,这显然是大不敬之举。
刚刚谈及京中权贵,诸千户就已骇得连连打阻,此刻自更不敢接话了。
众人紧闭嘴巴,瑟瑟不敢吱声,只眼观鼻,鼻观心。
心中祈祷着,这话万莫传扬出去,否则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难逃一死!
……
对军制改革之事,赵春是一万个不满意,他本是没指望再往上爬,行事自然放纵些,即使是五军都督府的命令,他也不愿意接受。
近几日来,赵春可没闲着,他四下活动,打探周遭卫所的口风,大抵,还是对改革之事心存不满,惦记着能否抱团取暖,劝五军都督府收回成命。
这一番活动,收获可是不少。
所有卫所的军官们,没一个不骂嚷怨愤的,眼看怨声载道,赵春暗生心思,便想着撺掇众人联名反对。
毕竟是国朝大计,他总不能明着反对,便想着,将军官们的“苦楚”具折细禀,再联名上奏,希望上面看到卫所的“苦处”,能改变心意。
这份折子,用语当得谨慎,尺度当得拿捏到位。
赵春埋头写了几日,终于将之写好。
这日一早,他刚一起床,便命人传来心腹手下,待要将这折子送至其他卫所,可还没等到手下人过来,竟听见院外传来呼喝。
“你们是何人,敢擅闯我扬州卫?可知擅闯卫所,乃是杀头的死罪吗?”
呼喝声只响了一遭,便戛然而止,随即又是急促的脚步声。
赵春听这动静不对,刚起身拖着瘸腿要去看看,就见院中走来一队锦袍官军。
“你便是扬州卫指挥使赵春?我等乃是天子亲军锦衣卫,今日前来提你回京问话!”
一听锦衣卫之名,赵春骇得差点没摔下去,他自是知道,这锦衣卫何等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