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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者其一(2/2)

如果只是两百名普通的孤儿,还能够想办法分到普通家庭中,多个人多块面包的事,好养活得很;实在不行,也能以王的名义收养他们,从财政中拨出些许,足够他们长大成人、独立生活了。

但这都是不可能的。谁也不知道这些孩子被洗脑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利逊是不是在他们身上留了后手,会不会在将来成为基述的隐患。

“他们还没有被刻印,不会被控制。”在场唯一一名神官亚米利辩解道。即使他心不在焉,郁郁寡欢,但是他对这些孩子的事展现了足够的关心。“不信任我也没关系,你们可以去向巴兰大人求证。”

“问题不在这里。”比拿雅头痛地让他闭嘴。

即使达买王能接受——他真的能接受,他就是这样的人——但是对于民众而言,锁巴人叛变在前,已经心生芥蒂的他们是没有办法接纳异类的。更加困难的地方在于,这些孩子已经不可能融入人群当中,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要是有个偏僻点的地方就好了……”比拿雅一阵焦头烂额,恨不得现在就把利逊揪回来狠狠地揍上一顿,“必须有人保护他们远离利逊的接触……必须人烟稀少……但是也要物资能供应得上……”

“有的哦,那种地方。”所罗门完全不明白他们在困扰什么,顺口回应道。他又悄悄去扒比拿雅那杯酒,被押沙龙一巴掌抽缩了回去,只好委屈地举着小手,让阿尔玛给他吹吹。“耶利哥就可以啊。”

所有人都安静了。

绝了。

也许亚米利对此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但押沙龙和比拿雅却清楚其中干系。耶利哥深入以色列腹地,若要抵达必先突破重重关卡,是利逊绝对无法干预的地方;因为是诅咒之地的缘故,人烟稀少,又是各个民族的流民聚集地,隐藏身份相当容易;而大卫又在刻意削弱便雅悯部族势力,可以预见,短期内,耶利哥依旧会被放任。

这真是个大胆至极的想法,也是个危险至极的想法,弄得不好,是要被大卫砍头的。

但他们在乎吗?不,根本不在乎,反正他们在基述。

唯一的问题在于……

亚米利踢了一脚桌子,不屑地嗤了声,“我要确保这些孩子的结局,就当是为利逊赎回那么一点点罪愆。怎么,把这破事说出去,我还能得到什么好处不成?你跟以色列还在来往的事,外公压根不在乎,反正你杀了你们王国元帅的亲弟弟,死活也是回不去的。别那副表情,你跟利逊说了多少,我就知道多少。”

押沙龙拧头,吃惊地看着比拿雅。王国元帅只有两名,押沙龙的堂兄兼老师亚玛撒,以及另一名堂兄,约押。而就押沙龙所知,亚玛撒的兄弟们可都是健在的。

哦?你得罪了谁?

不重要,反正已经死了,而死人什么都不是。

左右是这么个理,而且比拿雅也不怕亚米利告密,他问心无愧。于是比拿雅无所谓地说道:“既然如此,我跟亚玛撒联系一下,让他放开关卡。”王国元帅的话,还是非常有用的,“你们也一起编一编,有什么靠谱的理由可以用。”

“你不打算告诉他真相?”押沙龙问。

“怎么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亚玛撒那个人,正直过头了,说真话不可能同意的吧?”

“……”该死的有道理。

一个环节解决了,另一个环节又冒了出来。无论如何,这件事要绝对保密。那是两百零三个孩子,不是三个孩子,谁能把他们送去?又能一直留在那里照顾他们?还得愿意为此挥霍足够的金钱?

“有的哦,那个人。”所罗门冷不丁又冒出惊人之语,“俄瑞不就行了吗?”

这已经不是死寂能够形容的尴尬了。

但所罗门就是读不懂空气,他跳下女巫的大腿,跑到窗户边,踮着脚尖扒在窗台往下张望。马夫正打算给马儿添点燕麦,所罗门朝他招手,“俄瑞!过来一下!帮个忙!”忽然被拆穿的马夫掀起草帽,茫然地看着男孩,那张尖酸刻薄的脸,不是老乌鸦又是谁?

“……所罗门!”押沙龙被这一出惊呆了。

“我不是答应了要让他们一家人一起活下去吗?”所罗门刚一回头,就被押沙龙咬牙切齿的模样吓到了。反正也跑不过押沙龙,他赶紧抱头防抽。半晌没动静,放松了一点,男孩又悄悄抬眼瞅瞅。“你怎么又生气了?这不是应该高兴的事……嗷!”

押沙龙二话不说,一巴掌抽了下去。

他早该想到的。平日里两只恶魔都跟着所罗门身边,而行刑那天,女巫反常地没有跟过去,原来玩的这一手。被斩首的是阿尔玛。一时之间,押沙龙都不知道该称赞所罗门考虑周到,还是责备他缺心眼。但他最终没忍住,指着在场另外两个人类,朝着男孩咆哮,“你他妈,当着两个外人的面,就这样说出来?!”

比拿雅摸摸鼻子,而亚米利挑起了眉。

不过事实上,无论押沙龙被所罗门气得有多狠,被小女孩甜甜地叫哥哥时,还是明显地动摇了的。没想到,俄瑞这个皱巴巴的老东西,竟然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而当妮娜喊比拿雅叔叔时,押沙龙由衷地笑了,他感到极度舒适。

在他们谈正经事的时候,所罗门和妮娜到一边玩泥巴去了。真正意义上的玩泥巴。把浆果揉进泥里,玩起了五颜六色的泥巴。老乌鸦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而对于男孩身上这种极度的不协调,押沙龙早已见怪不怪。

“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再看也只是在玩泥巴。”

“可是……可是他在玩泥巴!”俄瑞惊叹道,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值得他细细揣摩,“莫非这泥巴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押沙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放弃了沟通。“嘱咐你的事,都记好了?”

“记得,都记得。经我手的账本,没有几千也有几百,与它们相比,您这几句话又难得到哪里去?”俄瑞戒备地看了眼远处那个以色列探子,压低了声音。无论如何,他跟比拿雅还是不对付。“但是……真的不需要我引导他们什么?”

对于押沙龙存了什么私心,老乌鸦心里门儿清。两百私兵,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悄悄插在耶利哥那种腹地,就很有意思了。本意上,他是不想冒险淌这摊浑水的;但是基述已经无法再待下去了,又欠了不少人情,于情于理都该替押沙龙走上这么一趟。

“不需要。告诉他们真相就够了。”押沙龙格外自信地说,“愿意跟我的就跟,不愿意的就走——我不需要建立在欺瞒之上的忠诚。”

说是这么说,不过老乌鸦似乎误解为了另一种意思,意味深长地点头,“那是自然,他们一定会发自内心地忠诚于您的。”

……押沙龙懒得管他了。

比起俄瑞,当务之急是解决亚米利。押沙龙不知道所罗门是怎么想的,这种事也能当着亚米利的面说。他准备先谈谈条件,如果不行,就只能采用更为直接的手段。

但其实,亚米利并没有想那么多。

他只是蹲在庭院的柱子边,无所事事地看着俄瑞在训斥女儿,嘴上骂着她玩脏了手,实际上却一点也不嫌弃地把她举高高,又抱在怀里,用胡子扎她柔嫩的脸蛋。小孩咯咯地笑着,嫌弃地推开父亲的脸,留下一道又一道泥印子。

亚米利从不知道拥有父亲是什么感觉,他只是觉得,今天的阳光灿烂得过头了。

阿尔玛带着酒回到房间的时候,所罗门已经睡下,比平时早了不少。她放下黄铜的分酒壶和酒杯,****,探手抚摸他的脸颊。黑暗中,所罗门忽然睁开眼睛,吓了阿尔玛一跳。

“嘘——我们小声点。”男孩爬起来,贼头贼脑地张望,“今天押沙龙又在闹别扭,我要少惹他。”

所以你其实知道自己平时在惹他?

阿尔玛最终没问出口。事实上,她觉得这样挺可爱的。反正为此生气的人不是她。

“阿尔玛,你说这有没有什么规律?”发现押沙龙不在后,所罗门松了口气,“我怎么觉得最近他老在闹别扭?”

“你还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每当他想要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就会开始闹别扭。”

所罗门露出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

阿尔玛又说:“有些人是这样的,他们只是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对他们来说,坦率以待,说不定比杀了他们还要痛苦。我的父亲也是这样,有时候他会很残酷……不……大部分时候他都很残酷。但是我知道,其实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银头发轻轻流泻,女巫那一汪湖水般的蓝眸柔和闪烁,“他只是不小心走得太远,忘记了回家的路。”

所罗门似懂非懂地点头。

阿尔玛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苦涩的笑意化开在唇角。她拿起铜酒壶,倒了一杯给男孩。“我带了酒。下午的时候,你想要比拿雅的酒吧?我问他讨来了。”至于怎么“讨”,则是另一个复杂的故事了。

“阿尔玛最好啦!”男孩发出一声小小的欢呼,接下酒杯。

“你现在就这么喜欢酒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我不喜欢酒啊。”所罗门试探性地抿了一口,砸吧嘴,皱起脸,开始吐舌头。比拿雅的东西,显然不是给小孩子喝的。“但是也不讨厌。我只是想试试没尝过的味道。”

什么都想往嘴里塞,真是十足的……孩子气。阿尔玛拿走他的杯子,倒掉酒,重新倒了杯清水给他。水的味道是苦的,一如阿尔玛本人般苦涩。所罗门慢慢抿着,一点一点咽下去,肚子里渐渐暖和起来。

“阿尔玛,”男孩靠着女巫,坐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脚,“亚米利好像不太高兴。” 月光从窗户透进来,将并排的影子投在床上,斜斜拉长。

“所以?”阿尔玛没明白什么意思,“你在乎他?”

所罗门摇头。“我只是不太明白,尝试让一些人幸福,等同于让另外一些人不幸吗?”

“是的。”

“没有其他办法了?”

“没有。”

“……”

所罗门皱着脸,陷入思辨难题。

“因为这个想法本身就是错误的。”不受控制地,阿尔玛脱口而出。

她不该跟所罗门说这些的。有谁会跟孩子讲述世界的残忍?他们明明值得最美好的一切。但是阿尔玛必须告诉他,说清楚,因为怀着这种过于天真的想法,总有一天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她只觉得自己的舌头在打结,又急又躁,一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嘶叫。

“得到令人快乐,失去令人悲伤。可是这个世界是有限的,如果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从别人手里夺走什么,所有的快乐终将建立在悲伤之上。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可是,世界这——么大,你怎么知道它是有限的?”

“因为,人的心是无法被满足的;对于一颗永远无法满足的心而言,世界就是有限的。”阿尔玛斩钉截铁地说,“不要怀有不切实际的天真,不要以为能让所有人得到幸福——无法实现的空想,只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罢了。”

本质上,所罗门并不是喜欢说服别人的那种人——他自己还对这个世界充满困惑,等着有谁来回答他的疑问。现在他知道阿尔玛的想法了,仅此而已。

困意袭来,所罗门打了个哈欠,阿尔玛摸摸他的小脑袋,把他往自己怀里拨了点。又懒洋洋地用手指梳理他的金发,有一搭,没一搭。

“阿尔玛,你被巴兰刻印过了吗?”

女巫的心重重一跳,迟疑地摇头。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什么都不说。

“所以,你的决定都遵从你自己的心吗?”

女巫郑重地点头。

“那不是很好吗?”男孩弯起眼角,轻柔地揩拭阿尔玛闪烁的泪光。他的手还很小,肉乎乎的,却带着不可思议的力量。“我没有愿望,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但是我觉得那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声音里染上粘稠的睡意,男孩信赖地窝在阿尔玛的怀里,抱着腰,把脸埋进肚子里,舒舒服服地蹭了蹭。

“喇合……听从自己的心……从来就不是错误……”

阿尔玛静静地流着泪。

她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声音,肩膀剧烈地**。她终于受不了地哭了出来,眼泪打湿了男孩的金发。所罗门依旧沉沉睡着,宁静又美好。水瓶里的罂粟果轻轻晃动,啵的一声沉入瓶底,荡开细小的涟漪。

马加锡亚在押沙龙的要求下,被赶去查看地下暗河通往何处;而押沙龙本人则去了亚米利那儿谈条件,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出现。不会再有更好的机会了。命运如此奇妙地汇聚于此,将所罗门交到她的手上,由她再次做出决定。她要把所罗门带给父亲,作为祭品,结束这一切。

她没有被刻印。但是,她的内心早已被另一种痛楚所束缚,再也无法挣脱。

“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对不起……”

阿尔玛的心在颤抖。

如果她一直留在耶利哥,如果她没有遇到这个孩子,她的心本可以冷硬如铁。但是现在不行了,她总是如此软弱,沉溺于不切实际的妄想,一遍又一遍地犯下错误,然后将一切都拖进无可挽回的深渊。

原来……自始至终……她想要的也只是一句……不是你的错……

明明她只是想让耶利哥人与希伯来人和平共处,她只是不想看见任何人流血,为什么会迎来那样的结局?为什么这一切会变成错误?为什么直到现在……她还可耻地相信着约书亚的承诺……妄想着那个已经不可能的未来……?

“救……救我……”

历史已经证明了她的错误,她不能再次犯下那么可怕的错,她再也没有资格任性了。可是她的心还在悲泣,无人听闻,无人知晓。

“谁能……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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