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溟的影子正在魂衣上攀爬,像团被风吹散又聚起的烟。
他的轮廓逐渐清晰,能看见微抿的唇,能看见眼尾那颗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痣——那是去年他替难产而死的孕妇验尸时,被血溅到的位置。
\"小芩。\"
声音从纸鸢里传来,像春冰初融时的溪涧。
白小芩猛地捂住嘴,眼泪砸在青砖上,溅起细小的尘烟。
她想起冥河底下,他的手比冰还冷时说的\"帮我取回阴籍\",想起他说\"我要重写轮回\",想起他扎纸鸢时总爱用舌尖舔开糨糊的模样。
\"傩面。\"墨十三的残魂不知何时飘到她耳边,\"戴上《归藏》,念巫语。\"
白小芩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颈间的银链上多了枚青铜傩面。
那是她祖祠密室最深处的东西,父亲临终前塞进她手心的,说\"不到生死关头莫要动\"。
此刻傩面发烫,烫得她锁骨生疼,青铜上的纹路正发出幽蓝的光,像活过来的蛇。
她颤抖着摘下傩面,扣在脸上。
刹那间,无数画面涌进脑海:篝火旁的巫女戴着同样的傩面跳舞,青铜鼎里煮着人骨,石壁上刻着\"归藏\"二字;陆九溟的手按在某块残碑上,阴籍图谱从他指尖流出,将残碑上的裂痕一一填满......
\"归藏归藏,魂归阴阳。\"白小芩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种不属于她的苍老,\"以血为引,以骨为梁,开我阴籍,照我玄黄。\"
纸鸢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
阴籍图谱从陆九溟的影子里飘出,悬浮在半空,那些原本残缺的书页\"唰唰\"翻动,新的职业分支如墨汁在宣纸上晕开:\"阴判官\"三个篆字泛着乌金,\"引魂使\"的书页沾着露水般的荧光,\"渡阴人\"的封皮上甚至能看见忘川的波纹。
\"不可能!\"
袁天罡的怒吼震得梁上的青铜灯摇晃。
黑雾突破红光网,裹着碎砖朝纸鸢扑来。
沈青竹的剑\"当\"地断成两截,她扑过去用身体护住《洗冤鬼录》;裴怀玉咬破指尖,在供桌上画下最后的血符;墨十三的残魂迎向黑雾,却像雪落在火里,瞬间消散。
\"够了。\"
陆九溟的声音不再虚浮。
白小芩抬头,看见他站在纸鸢旁,穿着墨十三的魂衣——那是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右肩有块补丁,正是她亲手缝的。
他的指尖泛着白骨般的冷光,那是\"听骨术\"发动的征兆。
\"你的黄泉经,终究是假的。\"陆九溟抬手,指尖点向黑雾最浓处。
白小芩看见黑雾里浮现出半张脸,是袁天罡,可那脸上爬满了蛆虫,眼眶里的不是眼珠,而是两团跳动的鬼火,\"你偷阴司的经,改了生死簿,却不知道......\"他的指尖划过袁天罡的魂脉,\"真正的轮回,不在经里,在人心。\"
黑雾发出垂死的尖叫,缩成团黑球,撞破义庄的后窗逃了。
陆九溟没追,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躺着完整的阴籍图谱,封皮上的纹路正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我不再是阴天子,也不是净骸人......\"他转身看向白小芩,目光扫过沈青竹染血的衣袖,扫过裴怀玉发白的唇,最后落在纸鸢上那抹淡金的字迹,\"我是阴籍守护者。\"
东方泛起鱼肚白。
纸鸢突然从白小芩怀里飞起,穿过义庄的破窗,朝着北方天际线掠去。
白小芩跑到门前,看见纸鸢停在一座山峦上方——那山光秃秃的,像被雷劈过千次,焦土上还冒着青烟,却有股说不出的诡谲,像双藏在雾里的眼睛,正盯着他们。
\"那是......\"沈青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突然顿住,\"镇龙台。\"
陆九溟走到她身边,望着那片焦土,阴籍图谱在他掌心发烫。
白小芩听见他轻声说:\"该去的地方,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