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芩的身影开始消散,傩面的光却更亮了。
“他承载着最初的记忆,”她的声音逐渐缥缈,“去触碰他的手……”
陆九溟没听见后半句。
他的视线被棺中“自己”抬起的手牢牢钉住——那只手与他此刻垂在身侧的手几乎重叠,连虎口处因常年握验尸刀磨出的茧都位置相同。
当两根食指即将相触的瞬间,季寒山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你确定?”师父的掌心滚烫,像烧红的铁块,“这可能会让你彻底颠覆对自己的认知。”
陆九溟望着季寒山眼底的挣扎。
他想起第一次见这位师父时,对方撑着油纸伞立在义庄门口,说“小友骨骼清奇,可愿学洗冤术”;想起漕帮沉银案时,对方用断命钉替他挡下诡物反噬,后背衣裳被血浸透却还在笑;想起白小芩濒死那晚,季寒山蹲在他身边,拍他后背的手比平时重了三分,说“哭吧,仵作也是人”。
“我要知道真相。”他反握住季寒山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哪怕这真相要了我的命。”
季寒山松开手时,陆九溟听见他轻声说:“对不住,阿溟。有些事……我早该告诉你。”
指尖相触的刹那,地宫里的火把同时熄灭。
黑暗中,陆九溟看见无数碎片在眼前飞旋——褪色的朱漆祭坛,穿玄色祭服的女子跪在青铜鼎前,鼎中燃烧的不是香,是泛着幽蓝火焰的人骨;女子转身时,他看清了她的脸,与白小芩有七分相似,却多了份冷硬的锋利;她的手按在他心口,掌心浮现与白小芩额间相同的巫文,“七号,我以归藏之血唤醒你,你将代替我承受轮回之苦……”
画面突然扭曲。
他看见自己(或者说另一个自己)在祭坛上挣扎,命源钉贯穿胸口时的剧痛顺着神经窜遍全身;看见袁天罡穿着年轻三十岁的官服,举着青铜酒樽大笑“成功了!这具伪身竟能承载命源之力”;看见季寒山跪在某个暗室里,面前摆着十二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他颤抖着掀开第七具的布,露出与陆九溟一模一样的脸,然后重重捶地,泪水打湿了满地的符纸……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玄衣女子的脸。
她的眼角有泪,却笑得温柔:“别怕,七号。等我找到破局之法,就来接你。”
而那张脸,分明与此刻正在消散的白小芩,重叠成了同一个轮廓。
陆九溟的膝盖突然一软。
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在空荡的地宫里回响,听见季寒山喊他名字的声音像从极远的地方飘来,听见袁天罡的尖叫被某种更庞大的震动碾碎——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识海里裂开,像冰山崩解时的轰鸣,露出底下沉眠千年的真相。
“原来……”他的喉咙发紧,抬手按住剧烈跳动的太阳穴,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青石板上,“原来白小芩不是白小芩……或者说,她一直都是她?”
地宫穹顶传来细碎的落石声。
陆九溟望着棺中“自己”逐渐透明的身影,突然想起白小芩最后说的“该你了”——原来从三百年前那声“七号”开始,这场轮回的局,就等着他来解。
他跪在地上,抬头望向逐渐消散的白小芩的虚影。
她的嘴角勾着极淡的笑,唇形微动,说了句什么。
陆九溟没听清。
但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每次触碰傩面碎片时,会有熟悉的温暖涌遍全身;为什么白小芩看他的眼神,总带着他以为是错觉的眷恋;为什么袁天罡说“你是线的终点”时,他心里会泛起一丝隐秘的不安。
因为有些事,从三百年前就埋下了根。
而他,终于摸到了那根线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