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陵宣又问:“那你说,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做她的良人呢?”
常姝想了想,道:“一定是天下间最好的人。”
周陵宣半开玩笑地问:“那你看寡人如何?”
常姝一下子冷了脸:“怎么?你后宫那许多妃嫔,还不够你看吗?我只有陈姑娘,你还要来抢?”
周陵宣微笑着垂了眼,摇了摇头,口中笑道:“你这性子。寡人同你说笑,你都看不出吗?”
晚间,常姝送走了周陵宣,回到这小院里,却看见陈昭若正在秋千上坐着。她身后是天边的一抹红霞,绚烂之极。只可惜夕阳西下,红霞也命不久矣。
“昭若,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小心受了风?”常姝说着,脱下了自己的大衣,走上前去,给陈昭若披上。又对玉露道:“让金风在屋里备好热茶。”玉露听了,便忙进屋了。
常姝细细地看着陈昭若,发现她那水汪汪的眼中似有悲切,便关切地问:“怎么了?在想什么?”
陈昭若叹了口气,悠悠地道:“我在想,天下间最好的人。”
此言一出,常姝便知道,今天和周陵宣说的话全被陈昭若听去了。她有些尴尬地坐在了那秋千上,坐在了陈昭若的身边,清了清嗓子,问:“你都听见了?”
陈昭若轻轻点了点头,看向远方:“你不该不问过我。”
常姝低了头,道:“我知道这样未免唐突你,是我的不是。可,你上次说你不想和我分离,我又何尝想与你分离?我与你一见如故,巴不得每日都能见到你。况且,”常姝有些犹豫,顿了一下,才接着道,“王室,的确是个好的归宿,最起码,比现在要好。”
陈昭若听了,竟然只是轻笑。
“为何发笑?”
“我懂你的心思,你不必解释了,”陈昭若说着,看向常姝,眼里一如既往的柔情似水,“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我很开心,你能为了我做这么多的事。”
常姝仍旧在自责:“快别这样说了,没问过你就这样做,的确是我的不是。”
“阿姝,”陈昭若温柔地打断常姝,道,“你可还记得长清公主?”
常姝有些奇怪地点了点头:“怎么好好地提起她来了?”
陈昭若抬头,凝视着远方,似乎在追忆着什么:“她从出生时的翁主到死时成为大长公主,也不过只有短短十八年。这十八年里,王室有过多少动乱,多少勾心斗角,多少白骨堆积才有了王室的至高无上?你怎么敢对我说,王室是个好的归宿呢?”
“那是陈国王室,我大周断然不同。”常姝狡辩道。
陈昭若垂了眼,眼里是无限的悲凉:“没有任何一个王室是干净的,他们早就被血染红了。陈国王室踩着宋国王室的血上路,大周王室,又何尝不是踩着陈国王室的累累白骨?陈国幼主陈修不过是个才五岁的孩子,而他的尸骨却已和陈国的宫殿一起化为灰烬了。”
陈昭若说着,抬了眼,看向常姝。常姝也看着陈昭若,只觉得她眼里似乎隐藏着无数的痛苦。
“王室看似高高在上,实则禽兽不如。他们以人血为美酒,以白骨为权杖,天下百姓尽为其奴仆。他们狠毒无情,唯利是图,满口的千秋大业、功名利禄、百姓天下,最终,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那一点私心而已。世间王室,皆是如此。”陈昭若如是说。
常姝从未听过如此大胆的言论,更何况还是从陈昭若这样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口中听来的!她颤声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陈昭若低头微笑,道:“我随口说的。”心中却道:“因为我了解我自己。我如今所求,不过也是那一点私心而已。”
常姝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又看向陈昭若:“我觉得你这话不对。”
“有何不对?”
“因为日后我会成为皇后,而我决不会成为你口中的人,”常姝十分坚定,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陵宣也不是这样的。”
陈昭若略带疲惫地笑道:“看来你很喜欢他。”
“阿姝,”陈昭若又轻声唤道,“可若有一日,有人伤害了你,你还会这样想吗?”
常姝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愣:“为什么会有人伤害我?”
“可能是迫不得已的。”
“那,”常姝仔细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可不是好惹的。但若那是迫不得已的,那我就,躲着他呗!”
“阿姝……”陈昭若凝视着常姝,轻轻唤了一句。
“怎么了?”
“你一定是天下间最好的人。”
常姝笑了,一边笑着一边忙摆了摆手:“谬赞了,谬赞了!”
陈昭若只是微笑着,静静地看着常姝,眼里却是难以诉说的凄凉。她知道自己的打算可能会给自己带来什么,也知道她一旦做了,势必会失去常姝。可午夜梦回,那些故人又总在她眼前晃……她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的是什么,她想过死,可是死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而如今她要背负的这一切,是她出生时就注定了的,逃不掉的。
正巧,今日,陈昭若发现周陵宣似乎一直在看她……
而常姝此时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仍然活在自己那虚幻的梦里。那个梦是她九岁的时候,先帝、周陵宣和常宴他们共同为她织就的,俨然已是她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她今后的人生轨迹似乎已成定局,一切都该按照那个美好的梦来运行。
只可惜,梦,终究是梦罢了。就如同此时天边的红霞,虽得一时绚烂,可日薄西山,终究不能长久。
那个美梦,终究会被她最信任的人打碎。
陈昭若看着常姝,心中默道:“可我偏偏是天下最丑恶之人。阿姝,对不起,我已决定了,我要做一件,颠覆天下之事。”
陈昭若低下了头,心中默道:“阿姝,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