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官员板着脸,也就胡雪亭这种奸臣加财迷出身的皇帝知道天下百姓当官都是为了发财。众人互相打量,不知道大殿内几百人有几个人当官是为人民服务。虞世基裴蕴冷笑,不用乱看,当官是想要为人民服务的都是家里有矿的,家里没矿的坚持不了多久伟大的思想。
“圣上,若是官员做了商人,以前的商人继续是商人,这天下百姓的出路何在?开商铺需要本钱,开酒楼需要本钱,开作坊也需要本钱,难道种田的百姓只能永远的种田了?难道只有科举一条路,不然就只有生生世世面朝黄土背朝天了?”杨恭仁认认真真的问道。
乱哄哄的大殿内忽然安静了下来,一大群官员古怪的看杨恭仁,闹腾了半天你不是要做纯臣,而是为了刷名誉不顾一切的亡命之徒啊。
虞世基和裴蕴仰天长叹,以前经常嘲笑胡雪亭见了银子就智商下滑的厉害,如今才知道穷人在银子面前都会智商下滑啊,杨恭仁的目标这么明显,他们竟然都想到了银子上面,这回是出了大丑了。
胡雪亭看看脸色各异的官员们,再看看杨恭仁,真是敢说啊。
“说下去。”胡雪亭缓缓的道。
“为何这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从治到乱不过乎乎三百年?圣上曾言是因为土地无法养活所有的百姓,微臣感慨万千,以圣上为天人。微臣数十年不曾想通的道理,圣上片言只语之间就说了明白。”杨恭仁真心诚意的道,前朝大随朝的时候吏部是司徒府掌控的嫡系衙门,作为吏部侍郎的他同样是司徒府一系,知道一些内幕,与胡雪亭有些接触,不然也不敢以前朝皇室宗亲的身份加入大越了,当年他听说了胡雪亭的“人口上限论”的时候真心感到了震撼,只觉茅塞顿开。
“大越朝疆域之大,前无古人,圣上又不断地开发江南、辽东、塞外,以人口上限论计算,哪怕没有圣上的格物道中的各种神物,这大越朝能够容纳的人口定然是大随的十倍以上!”
“若是计算上大楚大荆两处的耕地,我华夏人的人口上限只怕是大随的二十倍以上。如此丰功伟绩,微臣为之目眩。”
一群官员盯着杨恭仁,没想到这家伙还是很会拍马屁的,但是,很快就要转折到胡雪亭不喜欢听的言语上了吧。
杨恭仁道:“微臣深夜难寐,忽然有所感。”他看着胡雪亭胡雪岚,缓缓的道:“辽东是远了些,福建两广是瘟疫多了些,但为何在前朝的民意之中,长江以南的地方就是都是蛮荒呢?这江南东道,淮南道,湖南,江西等地为何就没几个百姓愿意迁移呢?”
众人盯着杨恭仁,只等他说出他的看法。
“微臣愚昧,不得而知,唯有设身处地的问自己,若微臣是一介平民,可愿意在前朝的时候去江南东道,去淮南道?”
杨恭仁看着大殿内的群臣,道:“微臣想了许久,是不愿意的。”
“江南东道是个好地方,气候温暖,也没有什么瘟疫,人口不多,不论是租种、购买、开荒,都是很容易的,微臣若是举家南下,只要肯干活,怎么也不会饿死的。可是,也就是如此了。”
“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干农活,干完了就是坐在田埂上看着天空发呆,纵然微臣勤快,有空余时间就开荒,未来也不过是成为一个地主,可以看着佃农干活而已。”
“想要做生意赚钱?不存在的,小小的江南东道早有上百年的商号在,微臣就是做生意也只能开个小小的铺子,还要看其他商号的脸色。”
“做工坊?这需要技术,哪怕花了十几二十年学到了,也不过是依然只能开个小作坊而已,同样要看其他老字号作坊的脸色。”
“科举?不存在的。按照前朝大随律,‘文武有职事者,五品已上,宜依令十科举人。’想要科举就要有五品以上官员的推荐,这整个江南东道只怕唯有江南东道总管才有资格推荐,还只有十个名额。微臣若是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结识江南东道总管,怎么可能取得宝贵的十个名额之一?纵然微臣和微臣的子孙后代学富五车,也是走不通科举的道路的。”
“不论是做生意还是工坊,最后只怕还不如做个大地主来的轻松,只管收些佃租,也不用劳心劳力,唯有佃农看微臣的脸色,却没有微臣看佃农的脸色,包租公果然是世上最美好的职业。”
“可是,微臣永远都是离不开土地的农民了,永远都没有其他出路了。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微臣的田地、财富、家人随时都会因为微臣不小心看了一眼某个衙役,或者拒绝知府老爷的奶妈的廉价租赁田地的要求而尽数化为尘土。”
“微臣若是年轻,有理想,有野心,想要跳出农门,怎么会接受如此的结果?”
“微臣若是爱子女,想要子女过得好,怎么会接受如此的结果?”
“微臣唯有死死的不顾一切的留在中原,留在洛阳,长安等地,以求有机会改变命运,改变阶级。”
“洛阳长安虽然居不易,但是至少满大街的都是贵人,随便找个大酒楼都能遇到几十个官员,找个好的学堂就会遇到官员的子女,谁知道微臣和微臣的子孙后代会不会在街上扶了个老大爷,就是某个微服私访的尚书老爷,从此在贵人的提携下成了衙役老爷呢?”
杨恭仁认真的道:“微臣以为,百姓不去江南辽东等地,不是因为嫌弃荒凉,而是因为那里没有出头之日。”
一群大臣看杨恭仁,耍了这么多的花招,兜了这么大的圈子,终于要说到重点了。
杨恭仁道:“这历朝历代灭亡于土地无法养活百姓是果,但百姓为了出路,不愿意离开繁华之地却是因。”
“我朝目前看似疆域前所未有的弘大,地广人稀,但百姓能够升迁改变阶级的道路依然狭窄无比,纵然圣上用‘灵气’,用‘送田地’等等手段鼓动百姓去江南去辽东,乃至强制迁移,但终究是治标不治本,数年之内或有功效,但一旦取消了农庄制,或者百姓有了一定的资产,这所有人住在京城等大城市的(欲)望绝不会改变,纵然辽东、突厥草原、极西之地等等远隔万里之外,百姓依然会前赴后继的向京城等地迁徙,届时又是一次土地的粮食供应无法满足百姓的需求,而后又一次的天下动荡。”
众人佩服的看着杨恭仁,天下动荡这个词语都敢说,真是为了金光灿烂的未来什么都敢拼啊。
虞世基裴蕴等人暗暗鼓掌,杨恭仁到底是前朝做过吏部侍郎的人啊,有才华,有眼光,敢赌命,这一次从弹劾大越朝奸臣系和丹阳系官员开始,就是杨恭仁的一次重大赌博和表演秀。
杨恭仁的目标是在大越朝获得重用,小小的户部官员实在是委屈了他的才华,他敏锐的注意到了大越百姓升迁道路的狭窄,但限于前朝宗室的身份又不敢多说,如今大随皇帝杨広已死,萧皇后不知踪影,太子做了宅男,齐王和义成公主在蛮夷之地苟延残喘,胡越王朝可谓是稳如泰山了,再也不惧怕他这个前朝宗室闹出什么花样,杨恭仁这才站了出来,揭露大越的隐患,展示自己的才华。
而所谓的检(举)虞世基裴蕴佘戊戌等人“以(权)谋私”,大闹金銮殿,其实只是为了做一件事情,那就是自绝于群臣。
得罪了大越朝最有势力的奸臣系和丹阳系,大越满朝文武谁敢与他为友?在可以预见的二十年内会被右相虞世基,吏部尚书裴蕴死命的打压,而当二十年后丹阳系接替虞世基裴蕴,杨恭仁更会被整个大越朝廷的大佬狠狠的按在地上摩擦,这比纯臣做的还要过分,独夫中的独夫的地位和名誉将会百分之一百的抑制了杨恭仁有可能做的任何针对朝廷,心念前朝等等谋反的举动。在奸臣系和丹阳系的盯梢之下,杨恭仁就是没有做错事情都会被扒拉的干干净净,若是稍有不轨,岂不是立刻被人举(报)到死,人头落地?
从此以后,杨恭仁的忠心度未必就比丹阳系和奸臣系高,但是叛变的可能性绝对是零。
大殿之中,一群官员看着杨恭仁,深深的上了一课,老甲鱼就是老甲鱼啊,怎么可能随意的倒下呢?给他一分阳光,他就能够灿烂。
胡雪亭坐在龙椅之上,撑着下巴,反复的思索。
虞世基和裴蕴微笑,杨恭仁要求开放更多的升迁道路是对的,没有希望的生活很容易让人成为“丧尸”的。其他的也算了,田地这么多,适当的低价卖一些给农庄的人无妨,私有经济才是活力源泉,而科举也可以更放开些,如今土地这么大了,官员的需求肯定越来越多,每年多录取一些,或者三年一次改为一年一次,这百姓的上升空间大了,世界就和谐了。
考虑到辽东和突厥草原等地属于严重的地广人稀,很有可能发生县衙有五十个官吏,而全县只有五百个人,那又有什么关系?在华夏官本位的习惯之下,别管管理多少人,做多少事,甚至俸禄是多少,只要是个官就足以让百姓感到幸福感了。
虞世基裴蕴默算着西突厥草原的面积都中原有七八个道加起来这么大了,按照中原的府县的面积至少可以划分几千个县,这百姓的升迁之路真是大大的有啊。
“最多熬五十年,这人口多了,各地也就充实了。”虞世基很是赞同,能够花五十年解决问题实在是太便宜了,后面有没有问题那是子孙后代的事情,天知道五十年后人类是不是可以住到大海之上,或者干脆就在大海之上划区域封官好了,华夏人反正只要当官,能不能管理人甚至到辖地去逛一逛是完全不在意的。
胡雪亭笑了:“朕拒绝!”
一群官员死死的看着胡雪亭,这可不符合胡雪亭满口忽悠的个性。
“对下面的百姓越是仁慈,他们就要求的越多。朕的士兵在前面浴血奋战,他们却在这里要求更好更多的待遇,凭什么?凡是跟随朕战斗过的人,前途,金钱,房子,田地,要什么都有。凡是想要躺赢的,要什么都没有!哭?喊?闹?朕管它去死!”
“想要改变生活阶层,朕只给两条路,学格物考科举!去西边为了华夏开疆拓土!”
“又不肯花时间学习,又不肯流血牺牲,只想闹一闹朝廷就给条金光大道的,朕绝不同意!”
虞世基裴蕴等官员看着胡雪亭,这个家伙又中二了,何必呢。三狗子斜眼看了一眼虞世基和裴蕴,却一万分的理解胡雪亭的绝对,没有在军中待过的人,果然是对士卒的心思不理解啊。
“圣上果然是雄主啊。”杨恭仁长叹道,这回是真的服气了。
“你还是很有才华的,朕现在可以相信你了。”胡雪亭笑道。
一群官员羡慕的看杨恭仁,这是要升官发财了?
“拿三千两银子来,朕就让你当礼部尚书。”胡雪亭道。
满朝文武死死地看着胡雪亭,当皇帝的竟然公开卖官鬻爵?
“卖个头啊!这是罚款!杨恭仁有才华可以当礼部尚书,但是胆敢戏耍朕,只罚了三千两是便宜了!”胡雪亭怒视众人。
杨恭仁微笑点头,三千两银子而已,小意思,转头看一群丹阳系同僚:“谁借两千五百两银子使使?”
一群丹阳系官员淡定的看杨恭仁,耍了我们没要你赔钱已经是给面子了,还想借钱,做梦!
杨恭仁看虞世基:“虞相,你不会像他们这样意气用事吧?”
虞世基盯着杨恭仁,捂着胸口沉默不语。
杨恭仁古怪的看虞世基,竟然也是个有报复心的?何以至此!
“五百两!你竟然有五百两财产!”虞世基睁大了眼睛瞪着杨恭仁,凭什么他有五百两银子的家产?
“医药费、营养费、名誉损失费!总共一百两!”虞世基扯住了杨恭仁的衣袖,“若是不给钱,本相绝不同意你当礼部尚书!”
裴蕴用力点头,吏部也是如此,不给赔偿休想当礼部尚书。
书童悄悄的问:“我有三千两,能够当尚书吗?”忽然有个上级味道可不怎么好。
虞世基和裴蕴斜眼看他,有本事问胡雪亭去。书童哈哈大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哈哈哈哈!”
胡雪岚扯住胡雪亭的衣袖,低声问道:“姐姐,为什么不同意杨恭仁的意见?我觉得虞世基的办法也不错啊,有什么事情都交给以后,至少可以保证现在的安稳。”
胡雪亭瞅瞅周围没人注意,低声道:“笨蛋!看清楚我们的基本盘!当皇帝的什么都能丢,就是不能丢了基本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