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是被看破了。”张晓刚低声道,就算下了再多的封口令,少年兵和衙役当中知道清风山已经灭了的人个个守口如瓶,也没什么用的,清风山的大火瞒不住人,肯定有人看见了,很容易就能传出风声,张镇周只怕是在火烧清风山寨的当天,就收到了飞鸽传书。
胡雪亭后悔了,一个手贱,放了大火,结果损失惨重啊。
“真的是损失惨重啊。”石介愤愤不平,多漂亮的银子和铜钱啊,被大火一烧,全部变形了,铜钱就只能当材料了,银子也变得漆黑,混入了很多杂物。
“没事,我能搞定。”胡雪亭拍胸脯,再熔化一次提纯就好,小意思。
石介依然怒目瞪她,看到漂亮的银子变成乌黑一团,还扭曲的很,他就觉得火大。“须知每一文钱都来之不易!”
张晓刚用力的挺胸,这是他和一群少年兵为了这区区十几两银子和几千文钱,在废墟中找了三天才找到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千万不要忘记了。
胡雪亭对这些小钱根本不在意,重要的是淮南道的拨款,用力拍桌“本座就是石头里也要榨出油来!”为了丹阳百姓冒险杀贼是一回事,拿到该拿的银子又是一回事,大明星都要收出场费的!
丹阳街上,不少马车快速的前进。
“丹阳的车道很有讲究啊。”某辆马车上的乘客笑道。
“听说不仅仅丹阳,江宁,扬州,也开始靠边右侧前行了。”另一个人笑。
“哦,张总管也会学丹阳县?”第一个乘客笑着,民间谁都知道张镇周和胡雪亭的恩怨,甚至还编出了情仇,张镇周怎么能拉下脸,学习丹阳县的办法?
另一个人说道“好的办法,可不是官府能阻止的。”靠边右行的办法实在太简单,一看就会,几乎到过丹阳县的人,就自觉的在其他地方同样靠右边走,带来的交通方便,让更多的人自发的遵守和执行。有效甚至先进的方式,未必是多么的高深,很多时候只是隔着一层窗户纸而已。
马车慢慢的停住,前面似乎有大量的马车堵住了。
“发生了什么事?”乘客们都问着,这种情况真心不多。马车夫跳下车,小跑着去了前面,又小跑着回来,脸上带着兴奋“是县尉小娘亲巡视街道,官府封锁道路呢。”
小小的县尉也要封锁道路?以前怎么不封锁?种种疑问汇聚成一句话“倒霉!”
众人没兴趣去管胡雪亭是官架子涨了,还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总之,从不堵车的丹阳街道上被堵住了,心情加倍的不爽。
胡雪亭带着几十个衙役,前呼后拥,挤在一个个商铺门口,问长问短。
“最近生意如何?”
“韭菜能割了吗?”
“成本可有上升?”
被问的店铺自然是笑眯眯的,只捡了好听话说。胡雪亭听了几句,就唉声叹气,摇头晃脑,继而指着一群商人怒目“休要瞒我!我早知道,你最近的生意差了好些!”
被指的生意人们有些茫然,虽然没有汇报中的全是好事,但在丹阳县赚了钱,却是真的。丹阳县商旅越来越多,南上北下,交易中转,生意不可谓不好,哪有什么生意差了些?
胡雪亭悲愤极了“清风山上万盗贼将要杀入丹阳县,人人惶恐,人人不安,生意哪里会好?”
一群生意人莫名其妙,喂喂喂,不要自说自话好不好。
胡雪亭用力掀桌“吾等为丹阳的数万百姓殚心竭虑,张镇周这个狗官,竟然不肯发一兵一卒,这是何居心?没有兵卒,本官身为丹阳县父母官,就算破家保县,也是应该的,但本官马无粮草,兵无片甲,又如何作战杀贼?”
一群生意人有些明白了,这是要征收保安费?
“我等可以为丹阳县分忧。”有掌柜立马道,反正要缴,何必撕破脸,不如爽快缴了。一群生意人急忙都点着头,拍胸脯愿意捐钱捐人捐物捐命。
胡雪亭厉声呵斥“诸位这是何意?难道本官是为了打秋风而来?”
难道不是?一群生意人不明白了,只能尴尬的陪笑。
胡雪亭仰天长叹,泪流满面“为官一方,当造福黎民百姓,这是大随朝所有官员的最高理想,但张镇周为了一己之私,竟然卡住本官求救求兵求粮草求武器的公文,置丹阳数万百姓于水火之中,其心可诛!吾若手中有四十米长剑,定然为民除害,斩了这个把个人利益,凌驾于百姓利益之上的败类!”
虽然没有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生意人都是机灵鬼,立马顺着胡雪亭的口气,大骂张镇周不肯发兵发粮发钱,这是要祸害丹阳县数万百姓啊!
一群衙役转过身,对着被堵得严严实实的长街,悲哀嚎叫“张镇周见死不救!”“淮南道总管衙署不肯拨钱!”“官员贪污,当去洛阳告御状!”
悲哀又满喊正义的民众呼声越来越响,传遍丹阳县的大街小巷。
“原来张镇周如此无耻?”马车中的乘客听着呼喊,心中大惊,虽然这胡雪亭的话未必能全部当真,演戏的水分瞎子都看出来了,但淮南道总管衙署没有支援丹阳县,那肯定是真的,否则胡雪亭断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造谣。
“我也不知道啊。”另一个乘客沉吟,普通人,和朝廷没什么关系,哪里知道张镇周的真实人品,但看这次事情,只怕张镇周确实有些问题。
“淮南道的官员们也牵扯进去了?”被张总管裹挟,一起制约打压丹阳县,那是毫不稀奇的,但刻意无视救援公文,这性质肯定恶劣极了,只怕人人要受处罚。
“唉,这淮南道的官场只怕要大地震了。”不少人点头,肯定有一大批人要下台。
……
“这真的和我们没关系啊。”某个淮南道官员委屈极了,胡雪亭摆明了煽动无知百姓。
“可是,这事真要追究,只怕……”另一个淮南道官员不断地流冷汗,丹阳县的事情能够这么快的流传到了扬州,白痴都知道胡雪亭在搞鬼,指不定就更进一步到洛阳散播这种不负责任的言论了,上次高盛道就已经当众质问张镇周和淮南道官员了,谁能保证其他御史或者吏部官员没有因此彻查淮南道?
“李浑可以保住张镇周,可保不住我们!”又是一个官员汗流浃背,谁在乎他们这些小官吏啊,拿小卒子顶锅,又是官场的惯例,怎么看,他们这些人都死定了。一群管着淮南道兵马粮草钱财的小官吏一齐悲泣,张镇周只要往下面一推,他们这些第一线的立马倒霉。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一个小官员一抹额头的冷汗,豁出去了。
什么办法?
“给钱给粮!”那小官员厉声道。一群同僚看白痴,张总管没有签字,你丫敢随便给丹阳县拨救灾款,拨义勇兵款,那叫违法调动国家财产,保证你的人头落地。
“我为何要用贼患的名义?”那小官员冷笑,双目如电。一群同僚惊愕的看他,想干什么?
“丹阳县已经有半年没能收到朝廷的俸禄,维修的款项,水利银子了。”那小官员平平静静的道,好像只是在谈一件小事情。一群同僚惊喜的看着他,佩服极了。
淮南道各处官员不能发贼患的银子,还不能补发前头欠款吗?那些款项是堂堂正正的必须款项,早就有签字有公文,淮南道一群官员只是站队在张镇周这边,按照潜规则滞留款项而已,谁都没说过不能发,此刻只要不吭一声,先把银子发了下去,以后有上头追查,就能用最悲愤最委屈的表情回答,“我等也是爱国爱民的,但是奈何张镇周不爱不爱民,不能违规操作发放贼患银钱,只好不顾张镇周的严厉阻止,悄悄补发了前头欠的款项,指望能多少帮助丹阳县一些。”保证就此过关。
“好,就这样办理!”一群小官员点头,张镇周和胡雪亭的斗争,他们何苦参与?只管按照规章办事,所有被潜规则滞留的粮饷器械,全部及时发放。
“不要在张总管面前声张。”有官员警告,不参与斗争,就不要声张这次的批款,否则就是和张镇周对着干。
一群官员点头,都懂,批款子只是为了保住自己,撇清自己,没有意思和张镇周对着干。
静悄悄中,一批粮饷钱款进入了丹阳县。
……
“总管,还是多少给一些吧。”几个心腹认真的劝张镇周,就算投靠了李浑,对下辖属地的贼患,竟然坐视不理,无动于衷,也是重大的失职,何必给自己的职业生涯抹黑?
“哪里还有贼患。”张镇周冷笑,胡雪亭竟然是个有节操的,这让他更不爽,打死也不想支援胡雪亭。
几个心腹无奈的看着张镇周,明明收到了胡雪亭剿灭清风山的消息,却不告诉他们,摆明了是不想让他们对胡雪亭有任何的正面评价,只能说明张镇周的心眼真是太小了。
“总管,若没有任何表示,只怕天下人不这么想。”某个心腹硬着头皮再劝,从理论上来说,清风山被灭,并不代表就完全平定了贼患,不到下月初五,谁知道还有没有贼人,谁敢保证没有贼人?胡雪亭的公文丝毫没错,不写就是傻瓜,等着万一还有贼人进袭,背上一个大大的黑锅。张镇周的公文无动于衷,一旦出事,这黑锅只怕就要他背了。“悠悠众口,何必在无知妇孺的口中,毁了总管的半生清名?”
张镇周叹气,要是他能彻底不要脸,还会收拾不了胡雪亭?要脸,就必须明知道已经没了贼人,还要拨款便宜了胡雪亭。
“只拨些钱粮和武器,增加巡检司名额的事情绝对不答应。”张镇周终于松口,少许给些银钱武器意思意思,压力就没了。
“是。”一群幸心腹大喜,这就没有责任了。
……
“哇哈哈哈!”胡雪亭看着源源不断送进丹阳的粮草银钱,心花怒放。
“过几天再闹腾一次!”说什么都要再敲诈一些银子,否则日子难过。
远处,一群少年兵驾着战马,到处兜揽生意“去哪里,我载你。长安街?只要两文钱。不会骑?不要紧,抱紧我的腰,保证不会摔下去。”
“李家掌柜,你的货到了!”
“张老三,张老三!你叫的回春楼的大排面!”
……
某个山头,几个贼人仔细的打量落地秀才“大当家真的没事?”一把火都烧成白地了,清风山的两个当家就这么命硬,毫发无伤?
“不仅我清风山毫发无伤,我清风山上的江南豪杰同样毫发无伤。”落第秀才淡定的喝茶。
几个贼人有些不信,江湖谣言,清风山人头遍地,尸体把清风山的沟壑都填平了。
“要是那是真的,我能站在这里吗?”落第秀才一点惊慌的意思都没有,官兵为了升官发财,杀良冒功,虚报数字,很奇怪吗?你们这些山头也不是三天两天被官府上报杀了多少人。
几个贼人立刻信了,怒骂“呸!一群狗官,我差点就以为几位哥哥都死了。”
“那是我清风山的障眼法。”落第秀才淡淡的道,“我清风山早就发觉有朝廷走狗混入了武林大会,意图将江南群豪一打尽,所以将计就计,斩杀了卧底,金蝉脱壳,离开了清风山。”
几个贼人佩服的点头“高!实在是高!”但是,这次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进攻丹阳县!”落地秀才笑盈盈的,“朝廷此刻以为清风山已经全灭,江南群豪已经尽数被杀,天下太平,放松了警惕,正是我等杀入丹阳县,夺取丹阳县的不义之财,替天行道的最好机会!”
几个贼人惊喜的看着落地秀才,只觉笑眯眯的大当家这个江南绿林总瓢把子果然有几把刷子,竟然想出了如此妙计。
“好!我们下个月初五一定下山!”几个贼人用力的点头,落第秀才满意离去,还有下一家山贼窝要去。
“我们真的下个月初五去?”几个贼人看着落第秀才的背影,低声的商量,大家都在同一天去,安全系数肯定高不少,气势也壮,可是能捞到的好处就少了。
“是啊,我们只有五十几人,怎么能够和那些大山寨比。”一个贼人也道,肯定是几百人的大山寨抢劫最有钱的地主家,他们只能抢劫卖酱油的小铺子。
“我们为何要初五去?”又是一个贼人道,别以为大家都挂着“替天行道”的旗帜,就是自己人了,有好处的时候谁认识谁啊。“我们提前去!”
……
黑夜之中,有人摸黑进了一个村子,悄悄的在某户人家的窗外轻轻的敲着。
“是我,开门。”声音很轻,可屋子内立刻点亮了灯火。
“我听说清风山被灭了,就一直等着你。”屋子内,老老少少的好些人等着,一个老人开口宽慰的看着来人,清风山完蛋了,差点以为自家宝贝儿子死在了山上,这回终于放心了。
灯光下,来人露出脸庞,正是清风山的笑眯眯大当家。
“爹,娘。”大当家淡淡的道,“这个仇,我必然十倍的报复回去!”身为山贼,怎么可能把家人带到山寨中?自然是悄悄的安置在某个郡县,既是逃命安身之处,又可以把抢来的银钱尽数洗白。
“不如你就回来,在这里住下吧。”妻儿道,对外一直说当家的在外做生意,一年回不了几次家,时日久了,别人也都信了,这次干脆公开说,要回家种田做地主什么的,保证没人怀疑。
“这次若是成功,我或者带大笔银钱回家,富甲一方,或者就是朝廷官员。”大当家下定了决心,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