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昀伸手覆在顾寰的手背上,说:“这也是我的愿望,祝小将军旗开得胜。”
他抬手祝酒,随后一饮而尽。
顾寰听到熟悉的称呼,忍不住笑起来,这一回笑意之中少了许多苦涩,只是摇头否认了这个称呼:“我也已经不小了,只有你看我,还像从前一样。”
齐昭昀看着他也喝了一杯,这才说:“但你从未变过,还是我的小将军。”
是啊,多年来顾寰从未改变,只是顾璇玑之死让他愤怒又痛苦了许多。这是一道必将历久弥新的伤口,因此也没有什么可说,复仇才是最有必要的。
顾璇玑自愿殉国,但并非没人为她报仇。
顾寰看着自己的双手,摇头:“我不再是了,我从前……至少不会大肆劫掠杀戮。”
他说的是在北戎的作战。那一场真是血流漂杵,血没马蹄,血染碧草。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是情势所逼。说好的速战速决用了一年,他再也等不下去,朝中也等不下去了。即使那时候并不知道顾璇玑已经殒命,顾寰还是这么做了。
古往今来在战胜之后行劫掠之事的军队太多,数不胜数,但是打死傻驴者无不史书有名,是杀星。他作这样的选择,固然也要担当这样的责任。
齐昭昀并不说什么这不是你的错,而是说:“我也一样,你不必担心没人与你一起。”
他倒是不曾大行杀戮,但顾璇玑之死是他永远的耻辱。她是君,他是臣,君死臣生,是最大的失职。齐昭昀从来不怎么提必须同意顾璇玑折返回城,那时候自己的心情,和之后自己对此事的看法,因为顾寰才是有切肤之痛的人,提及自己的痛苦倒好像一种推卸责任的做法。
齐昭昀从不推卸责任。
顾寰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也不得不说在他这种安慰下心情平静了许多。
就像是哪怕他堕落到地狱里头也有人相陪。
两人静静对坐,片刻后齐昭昀提起另一件事:“你是否注意到,惠王起誓,祭宫并没有作为见证。”
顾寰挑眉。
当日众臣都在,都可以作为见证。同样,太子册封礼上祭宫也一样有人出席。如果赵朔想要对赵渊达成毫无异议的誓言约束,最好的做法就是让祭宫施加一道强制性的压力。
但他没有。
顾寰讶异道:“你是说陛下也有裁抑祭宫的念头?为什么?”
齐昭昀平静的抬起手给两人斟酒:“这自然是因为祭宫此战之后人数大大减少,或许极难维持现在的规模,因此必然收缩,是最好的时机。我想陛下自从见过令姊,心中就有这种念头了吧,总有一日会实现的,难说他迎纳令姊入宫,是不是有这方面的考虑。毕竟人人都知道千百年来,她是最好的巫女。”
顾寰默然不语半晌,苦涩道:“你说得对。她愿意一死照亮天穹,但天穹之下的人总是这个样子,好不了的,也无法改变。有人用她,但也一样防备她,如今被帝王心术手段玩弄的成了惠王……终将有一日……”
“这就是人心。”齐昭昀柔和的打断了他:“我们都知道,人心从来如此,有其幽暗之处,但也有大放光明的地方,倘若只盯着幽暗看,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值得的。但我们原本只是为了放光的那些。至于幽暗的地方……它也在我们身上,没什么可怕的。”
顾寰长出一口气:“你总是很有道理。”
他知道这些道理,但自己劝自己永远不如听齐昭昀对自己说一遍来的有效。因为要践行这条路实在太难了。
于是话题又转回祭宫:“其实多年来我总是想,倘若不是前朝对巫女毫无人性的毁灭与欺侮,就没有今天的巫祸。但我们在深受巫祸之苦的时候,也一样借用祭宫的力量,谁知道将来会不会重蹈前朝的覆辙?人说起从前故事,总觉得灭亡的就是罪有应得,愚不可及,但谁不是走在一条不知道未来是什么的路上?我早有这个心思,觉得祭宫完全可以被裁抑,或者不像如今那样严格。她们也是我们的姐妹,她们当然也可以做人,没想到陛下也有这样的愿望,虽然并非志同道合,但毕竟殊途同归。”
顾璇玑没有得到的,云霁没有等到的,还有千千万万死去的尸骸没有看到的,将来或许总能实现。
就从今天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