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潮生:如果我有直接证据,您现在就该给我签逮捕令了。
球又被踢回郑望脚下。
郑望再次叹气。
叶潮生再次开口:当年这个事情发生的时候,老陆局还在。我是一直没搞明白廖局是怎么被摘出去的,不过这都不提了。但现在既然发现陈来的死因蹊跷,不是自杀,很有可能是他杀,那么自然应该重新调查。相关人等停职等待调查,也是符合规定的吧?
郑望焦躁地在口袋里掏了几下,什么也没掏出来。这才想起来刚才抽的是他今天的最后一根烟最近他被老婆逼着戒烟,每天只能抽两根。
叶潮生从进来坐下到现在不到二十分钟,他已经把一天的配额都抽完了。
郑望调整了一下坐姿:我要考虑一下。这不是件小事。
叶潮生直视着他,不依不饶:陈法医死得不明不白,还背着伪造物证的罪名。他一死,绝大部分责任都被推到了他身上,这个不是小事。他的妻子女儿这两年来一直以为自己的丈夫、父亲是畏罪自杀,受人指指点点,这个也不是小事。
叶潮生最后说:郑局,陈来也是我们的同事,我们的兄弟。
郑望实在是个心软的好人。
从马勤抢人质那件事,叶潮生就看出来了。他确实不够硬气,顾虑很多,瞻前顾后。不像电视里总演的那种警察,总能面对选择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但郑望也是个好人。他有责任感,有良知,还在守着一个警察应有的底线。
叶潮生觉得自己这样逼郑望,实在有些残忍。如果调查到最后没有结果,那么直面上级和同事的责问质疑的是郑望。
但他不得不来逼郑望。
割喉案查到关键的地步,他已经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那根连起一切的线了。
如果他的推测成立,叶氏果然有高层牵涉进这个案子,那么他必须要赶在自己不得不退出这个案子之前,把案子的侦查主导权交到更可靠的人手里,比如马勤,比如郑望。
郑望微不可查地叹一口气:行了,你把资料留下吧。我再看一看。
叶潮生起身出去了。
下午下班之前,四楼下了正式的文件,由郑望牵头,省厅监督监察,重新启动有关法医陈来在侦办案件中涉嫌物证造假的调查,同时当年涉案的相关人等,包括廖永信同志在内,停职等待调查。
文件一出,全局上下哗然。
郑望去省厅开会了,人不在。
叶潮生说要出去见证人,也跑了。
剩下刑侦队里最大的是马副队。有好事的想打听,跑去临时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被马勤一顿臭骂赶了出去。
唐小池没那么足的底气骂人,干脆在刑侦队办公室门口贴了个刑侦重地,闲人免近的纸条,门一关完事。
唐小池是最后一个下班的。他把看过的案卷都搬到门口,准备明天一早送回各处档案室去。另有一摞可能可以并案的旧案,全部被送进了叶潮生的办公室。
他收拾完这些,背上包,关了灯出来锁门。
从前刑侦队的门只锁里面那扇,外面的铁门向来是随手一关。唐小池今天站在门口犹豫了一秒,又掏出钥匙来,把外面的那一扇也反锁了。
这扇门多少年没锁过了。
有人从后面过来。
唐小池认出来人的声音,收起钥匙:廖局。
廖永信朝他点点头:你们叶队的电话打不通啊,怎么回事?咱们可是有规定,手机要保持二十四小时畅通的。
唐小池偷偷撇了一下嘴,你打得通才有鬼呢。他转过身来,脸上扬着笑:那估计叶队是手机没电了。他摸摸鼻子,这几天大家都忙得跟什么似的,叶队兴许是忘充电了。您找他有什么急事吗?
廖永信盯着唐小池看了几眼:他的私人手机号是多少?
唐小池没料到廖永信这么死缠烂打,从嗓子眼里啊了一声,慢吞吞地掏出手机,磨磨蹭蹭地按亮:我得看一下,我好像不太记得了。
廖永信就站在一旁盯着他的手机,完全没有回避的意思。
唐小池汗都快下来了,恨不得此刻立即天塌地动来一场大事,好让他趁机溜掉。
叶潮生从一户民宅出来,手机嗡嗡地亮了一下。
是廖永信给他的私人号码发的一条信息:【小叶,唇亡齿寒,你还年轻,不要冲动。】
叶潮生一声嗤笑,把短信删了。
怎么了?许月在旁边问。
叶潮生摇摇头:廖永信坐不住了。上车吧。
成远县就在海城边上,去年新翻修的县道,又平又阔,连条缝都没有。车开在上面顺畅无比,连胎噪都弱了许多。
来成远县是叶潮生计划已久的。
从在监狱里和路远探过一次以后,他就开始挨个联系当年刑侦队里的其他人。有的人避而不见,他也不勉强,最后还是联系到两个愿意见面的。
张峰自从出事以后,就被流放到了成远县县公安局档案室。他算是档案上带了污点,这辈子都不可能进入核心部门了。没有罢职,已经是多方走动的结果了。
许月坐在副驾驶上,有些不解:他当时为什么不和调查组说这些?
张峰告诉他们,当年案发的时候,案子先是报到了派出所。派出所的人到现场后也只在门口看了一眼,就立刻按流程联系了区分局,区分局的人当时就联系了廖永信。
正儿八经算起来,廖永信才算是第一个进现场的。那天晚上值班的是路远,他们都是被路远从家里叫出来的。
等到他们去的时候,现场基本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人也装进袋子里了,就剩下满地的血迹。现场确实很整洁,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那把被当做物证的刀,是两天后温林被拘捕后,他们才知道有这么个物证的。廖永信对他们的解释是,因为不确定是不是凶器,所以没有声张,待法医验过以后才拿出来。
但因为所有人都在温林的宿舍里看到了沾着受害者血液的钱,所以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个物证会存在什么问题。
傍晚的马路上,指示灯带沿着高速公路一明一灭,蜿蜒地向着影影绰绰的远方,向着巨大而昏暗的夕阳延伸过去。
叶潮生开着车,当时路远都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就更不要说他们了。张峰他犹豫着要不要说前同事的坏话,这个人有点见风使舵的毛病。
许月更不解:那他现在怎么又愿意说了?
叶潮生笑了:你先猜猜他当年是怎么在系统里留下来的?
许月恍然:局里有人告诉他重启调查的事情?
叶潮生说:我是听说的,他爸以前和老陆局算是战友了,转业以后还给老陆局当过一段时间的司机。也就是靠着老陆局的情面走动,他才能转到成远县局来管档案。不然一样要被罢职。
许月没见过老陆局,想象不出这是什么样的一尊人物。
叶潮生又意味不明地笑一声:郑局刚来的时候,市局就是个铁桶江山哪哪都动不了。何政|委,和老陆局是老同学又是同乡,他侄子和老陆局妻家的外甥女结了婚。这群人的亲戚关系七拐八绕,能沿着白沙滩的海岸线绕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