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月点头,从病床上坐起来。
我昨天就想进来看看,我哥不让。叶芸生把花篮放在床头柜上,我想进来跟你道个谢。虽然救命之恩光说个谢,好像也挺那个的。
许月笑起来:当时也是没办法,换了任何人去,都会那样做的。
他仔细看看叶芸生,又说:这种事情很容易留下创伤后应激障碍,时不时地闪现当时的情境,做噩梦,失眠或是感觉到强烈地恐慌感。有需要就去看看医生。
叶芸生绞着手,扯了一下嘴角:昨天确实没睡好。
许月点点头:这是正常的,毕竟遭遇了这么大的变故,人会有精神压力的。找个人聊一聊,会好一些。
叶芸生轻轻地嗯一声,便不说话了。
许月开始有些尴尬起来。他认识的年轻女孩多是学生,隔着师生的身份,并不需要去参与对方的话题。但叶芸生是叶潮生的妹妹,他又无法立刻下逐客令。
他只好绞尽脑汁地在脑子里找合适的话题。
叶芸生偷偷抬眼看对面病床上的男人。对方没在看她,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却有一股祥和安宁的感觉。
一股莫名而来的勇气鼓动她开口:那个我跟你说说,行吗?
许月一愣:好啊。
叶芸生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头了,一个劲地绞着手。
许月看出她的窘迫,想了想,说:昨天没睡好,是因为做了噩梦吗?
叶芸生摇摇头:心里一直想着事,就没办法睡。
许月不清楚她对方剑的身份到底了解多少,但从方剑对她说话的态度看,恐怕叶芸生自己心里已经有数了。
我能问一下那个车祸的事情吗?叶芸生又开口。
许月犹豫了一下。
叶芸生一脸恳切:我就想知道,那个绑匪是不是在骗我。求你了,告诉我吧。
许月在心里挣扎一下,还是点点头:他没有骗你。我跟叶队前些天在拜访证人回来的路上,在高速出口发生了车祸,车祸是人为策划的,肇事者就是昨天绑架你的人。
叶芸生喃喃:也就是说,确实是我爸爸派他去的。
许月说:我们怀疑叶成瑜和他之间存在着长期的关系
我有点不敢相信。叶芸生低声说。
许月心里叹气,出言安抚:事关至亲,确实很难接受。
叶芸生摇摇头:不,是我不敢相信,我竟然一直都没有意识到,自己骗自己了那么久!
其实早就有预兆了。这些年,我哥跟他一见面气氛就很不对劲,现在想想,他看我哥的表情,根本就不是父亲看自己儿子该有的样子。他对哥哥何止是不喜欢呢。
许月想起昨晚临睡前叶潮生莫名其妙的那一句,不由得问道:叶队他是你的亲哥哥吗?
叶芸生眼眶又红了:谁告诉你的?接着她随即反应过来,不会是我哥吧?那他知道大伯是
她匆忙闭嘴。
许月沉默以对。
两人都从对方的言语表情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答案很荒谬,又圆满地解释了一切。
叶芸生过了良久,才说:我哥知道的时候该有多难受呢。她自嘲地一笑,说,你看,现在连我都觉得家不像个家的样子,难怪我哥也死活不愿意回家呢。
每个人一出生被分配的家都不尽相同,但期许却是共同的。渴望父母的爱,渴望来自血缘纽带的不计回报的关怀,这些将成为滋养一个人终身的养分。
有的人得不到这天生的滋养,因此变得孱弱而扭曲。
也有的人却像沙漠里的耐旱植物,进化出一身本领,遇风即随行万里,遇水则生根吐芽。即使先天不足,也不能妨碍他长成一棵强韧健壮的植物。
许月无从想象叶潮生是如何从一本高中生物课本上,偶尔窥见自己身世的秘密,又如何抽丝剥茧地发现那个真相。
他甚至也无从想象叶潮生是如何独自接受这件事,消化了这一切,然后毅然选择一条和所有人的预期都背道而驰的路。
他将怨恨,痛苦,乃至自我怀疑,都反转成支持他自我成长的养分。
许月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一刻一样,意识到他爱着的,是一个如此美好的一个人。
许月打破沉默,看着叶芸生:对潮生来说,你是他妹妹,这和你们父母都没关系,什么都不能妨碍他摆哥哥的架子教训你。
叶芸生笑起来:那是,从小他就爱摆哥哥的谱来教育我。我上学的时候,连班主任都拿他来吓唬我,动不动就威胁我,再上课说小话我就叫你哥过来一趟之类的。
许月跟着笑,几乎可以想象到叶潮生训妹妹是什么样子。
叶芸生揉揉眼角,跟你说说话,我心里好受多了。我来看你,也是想出来透透气,又没地方可去感觉走到哪里,外面的人好像都认识我,都对着我指指点点。出了这些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会好的。许月说,会结束的,人很健忘。
叶芸生摇头:我爸还不知道在哪,还有后面公司里的事,估计那些股东也要跟着闹一场。怕是今年要难过了。
许月笑笑,没再说什么。
叶潮生下午从局里出来前,被汪旭拦住。
技术科那边出来了,录音里两个人,其中一个声音我听出来了,是廖副局。汪旭喘气,中间有一段不是很清楚,技术科说是布料摩擦麦克风,没法复原。两个人一直说刀的问题,陈来应该是想问个清楚,当时现场发现物证的时候情况是什么样的,照片在哪里。廖副局敷衍搪塞了几句就走了,后面的内容就是正常的工作录音。我猜是在陈来的工作时间,廖副局突然找过去了,他忘了自己开着录音笔,于是两个人说的话就被录了下来。
叶潮生一拍脑门:所以我们是搞错顺序了不是陈来告诉路远,路远又去找廖永信,而是陈来先找了廖永信,也许是廖永信的态度让他起疑或是不满,接着他又被停职调查,于是这才去找到了路远。
汪旭顺着他的话思考:也就是说廖副局比路远还要早知道这件事所以
叶潮生:所以陈来的死,还有所谓伪造物证的那些说法,是早就被计划好的。
汪旭沉默。
叶潮生拍拍他:去吧,这些事都要靠你们了。
叶潮生驱车回到医院,从停车场出来,面对面走过来一个很面熟的人。他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是许月那个项目组里的什么秦教授。
刚才在停车场遇上你们项目组的人了。
叶潮生把晚饭放下,过来仔细看了眼许月的脖子,裹得严严实实,啥也看不见,医生今天看过了吗?怎么样了?
许月拉他坐下:说恢复的挺好,可以说话了。你遇到的是秦教授吧?他过来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