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情只要和雁城那边发函一问就清楚了。许月说,我刚才在下面看苗季案的卷宗,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为什么秦海平要反复再三地介入这个案子,做一些看起来目的矛盾的事情。
给苗季的手机发信息,引着警察去深挖苗季的财务状况,把警察引到饶城后,又发匿名信息给方利。待方利归案后,又制造出方利的妻儿被人绑架的假象,刺激方利开口。
我之前把这件事想得复杂了。其实他反复地介入干涉理由很简单,就是为了试探警方的能力。
郑望不言语,紧皱着眉头。
张庆业、徐静萍,看起来是两个单独存在的个案,实则不然,这两个案子是一个逐层递进的实验的两部分。
许月站起来,往旁边走了两步。叶潮生的目光看得他心里发虚,仿佛已经看穿了他的盘算。
张庆业是第一部分,用来测试他的心理诱导是不是成功。很显然他的诱导成功了,虽然后果可能是他没有预料到的。张庆业第一次杀人以后立刻失控,短时间内连着出现了数名被害者。
第二部分是徐静萍。他在心理诱导的基础上,进一步接触警察,在这个案子里不断地试探警察的能力。
果然如他所料,我们一度不得不被他牵着鼻子走。
郑望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黑沉来形容了。如果按许月所说,刑侦队在这个案子里到处被人牵着鼻子走,何止丢人二字。
郑望沉默不语。
许月偷偷抬眼看叶潮生,却不料对方也正脸色沉沉地在看他。他心里突地一慌,急忙收回目光。
郑望开口:但是你们现在也没有证据,是吧。
许月不敢再看叶潮生,只点点头:是。但我觉得他前面铺垫了这么多,不会止步于此。我现在担心的是他后面到底想干什么。
郑望摸出一根烟点上。
一时间没人说话,办公室里只听得郑望吧嗒吧嗒抽烟的声音。
许月捏了捏手心,再度开口:我个人感觉,鉴于我以前参与过他父亲方嘉容的案子,他好像对我很感兴趣
不行,我不同意。许月话未说完,就被叶潮生粗暴地打断。
叶潮生怒目看着许月,恶狠狠道:你想都不用想。
郑望眼看这两个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打官司:叶潮生,你让人说完。
叶潮生不说话,光盯着许月,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许月硬着头皮,说:我想与其我们在这被动地等着,不如主动跟他接触一下。他因为他生父的关系,对我的态度不大一样,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
这个人很危险。放着不管,迟早要酿成大祸。方嘉容的案子您也清楚。但他也很狡猾,目前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能抓的把柄。这件事宜早不宜晚,宜快不宜迟。真的等到他做出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郑局,人命难回。
郑望沉默了半天才开口,说:你们两都回去,把整理出来的卷宗拿来我看看,然后再说。
许月还想再说,却被站起来的叶潮生一把抓住胳膊,强行拉了出去。
叶潮生一出门就松开了他,怒气冲冲地走在前面。许月数度想开口,偏偏不是旁边办公室开着门,就是有路过的同事。
直到下到三楼的楼梯间,终于清净了。
许月从后面拉了一把叶潮生:阿生你等一下
他话没说完,叶潮生猛地回身,强行把他逼进楼梯间的墙角,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时候又想起来喊阿生了?
许月被他的怒气一逼,不由得往后瑟缩了一下。
许月,我真想看看,你这个人是不是没有心? 叶潮生红着眼睛,低声质问,像一头发怒低吼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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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重现 四十五
许月无数次问过自己,如果再来一次,他还会踏进同一条河吗?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一如年幼的他无法选择父母家庭和环境,一如成年以后的他无法矫正自己自卑敏感和焦虑。
许之尧事发后,他在学校里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他不敢想象在一个公安大学里,老师和同学会用什么目光来看待一个恶贯满盈的连|环|奸|杀|犯的儿子。
不甘心,愤怒,焦虑,绝望。
不甘心于自己的理想就此作罢,愤怒于多年的努力一夕间毁于一旦,焦虑于东躲西藏、遮掩避人的日子。
还有面对未来的绝望。
许之尧上遍了所有媒体的头条,上到八十老妪下至八岁小儿,全都知道这个人,这个名字。所有人都在谈论。他该怎么隐藏这个父亲,怎么躲避一切可能的恶意?
还有叶潮生的反应。他会惊讶吗?还是嫌恶,又或是歉意地说,对不起,请给我一点时间消化?
太可怕了。未来令他恐慌,外面的世界令他战栗。
许月想过死,如果袁望没有来找他。
袁望开出的条件,优越到他无法拒绝。只要能拿到证据,帮专案组破了这个案子,袁望就想办法帮他把户籍上的信息抹掉,帮他毕业。就算不能当警察,哪怕做一份最不起眼的工作,做一个父不详的普通人,都可以。
他无法拒绝。他不想死,不想就此认输,不想当一个罪犯的儿子,不想将这个污名挂在身上。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也想争取一个能够好好地生活下去的机会。
那时的他饱含希望,绝想不到最后事情会演变到如此地步,也想不到这些旧事如同一只发锈的机括,他以为按下的是结束,是一切的了结,却从机括中射出了一只箭。
可如果再来一次,他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吗?
人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两次,但沿着这条河道,所有奔腾之上的水流,都会赴向同一个终点。
叶潮生心里发急,脸色愈发难看。
许月却忽地笑了下,没有刚才怕他的样子,拉起对方的手,按上自己的胸口:这呢,你摸摸。
一颗心脏,在肋骨间鲜活地收缩着,震动从胸腔穿过皮肉,直达叶潮生的手心。
叶潮生觉得自己拿许月是没办法了。
只要对方稍一示好示弱,他就像个丢城失地,极没有骨气的将军,恨不得立刻举手投降。
面对这个人,他根本生不出什么气,也发不起什么火。
我不许你去,用不着你去。这么多警察,难道都是废物吗?叶潮生反抓住许月的手,牢牢握住,我不愿意冒这种风险。以前我说过一次,现在再说一遍,跟你比起来,什么都不重要,没人值得让我拿你去冒险。
许月的心跳得厉害。
阿生,你听我说,好不好?他诚恳地说,昨天你说你感觉到了,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从出车祸住院开始,非常强烈。秦海平是冲我来的,可能是因为方嘉容,可能还有别的原因。
对方总是灼热而粘腻的目光,肢体的靠近,言语中不断的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