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派出三百人活着回来的只有二十三,其中还有十八人都是天音门人。
早上牺牲并没有多大的收获,但是搜寻还是要继续。为了不动摇人心,上头瞒下了吃人藤一事,只是旁敲侧击的嘱咐他们小心林间的植物。
上官无衣、御河、曲怀觞、楚克、万轲、剑无极、慕容英等人被安排在封印找到时护送齐思音等人进入玄虚幻境,如果在第三天还是没有找到封印,那就在玄虚幻境的出口等待水麒麟与之决一死战。
西境环境恶劣,风沙遍地,除去几处幻境,只有几方绿洲还算养人。
傍晚时分,残阳如血。这里似乎离天格外的近,落日如同巨轮沉下,将一方天地染红。
狂风劲起。
上官无衣立在山坡上,衣襟猎猎作响,发丝狂舞。
远处的营地又传来嘈杂之声,过了许久,那声音才平复下来,最后一缕夕照将他的身影拖得很长,他转身回去。
在黑暗侵袭的一刻,照月明珠的光芒亮起,天地之间像是又历经了一个轮回,刹那明如白昼。
闻瑾立在上官无衣跟前:“师兄,人回来了。”
“回来了多少人?”
“十个,他们遇上了风暴。”
袖口下,上官无衣捏紧了手指,他闭了闭眼:“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闻瑾突然靠近,握住了他的手,上官无衣一怔,想要挣脱,闻瑾动作迅速的掰开他的手指,在他的手心里塞了什么东西,随后收回了手。
上官无衣见他笑的一脸狡黠,他摊开手掌一看,竟是一枚陈皮糖。
上官无衣心里一颤,闻瑾是如何知道自己喜欢吃陈皮糖的。
莫不是在临江镇的时候,自己偷偷在街上买了陈皮糖吃,被闻瑾发现了?
“这是哪儿来的?”陈皮糖虽然在凡间遍地可见,可是西境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如何能找来这东西。
闻瑾答非所问:“有人曾告诉过我,心里苦的时候,吃颗糖就好了。”
上官无衣低头轻笑,剥开糖纸的一瞬却如遭雷击。
在他是楚河的时候,某日从外浪荡回山门,看见了蹲在墙
角哭泣的少年。
少年上下脏兮兮的,湛白的门服脏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衣袖还被撕裂了一大块,一看便是被人欺负过。
楚河蹲到他面前,少年将瘦弱的身子缩的更小,像极了受伤时惊慌失措的小兽。
楚河耐心地问他:“怎么了?”
少年不答。
楚河就那样陪在蹲在那儿,蹲的腿都麻了,蹲到黄昏时的落日下了山。
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少年的发顶,或许是他的动作太过温柔,少年这才从胳膊里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就那样看着他,眼泪啪啪的掉。
楚河伸出另一只手,手心里赫然放着一颗陈皮糖:“儿时家穷,只能吃这种糖,可是却也是我最喜欢吃的,心里苦的时候,吃颗糖就不苦了。”
“师兄,你怎么了?”
上官无衣回过神来,将陈皮糖攥紧在了手心,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无事。”
过了许久,上官无衣喊道:“闻瑾。”
“师兄。”闻瑾回过头来。
上官无衣手心中攥着那颗糖,最后还是没有将心中的怀疑问出口,那个念头实在是荒唐,荒唐的他都不敢去深想。
他问道:“你在天音门这两年如何?”
“师兄待我很好。”
“我是问你天音门如何。”
“有师兄的天音门很好。”
罢了,上官无衣无言,但愿是他想多了。
回营地时,玄心门弟子聚成一团,拖着什么人向外扯。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让他去送死!啊——————”那个被一群人拖着的竟然是曲怀觞,他四肢与扯他的弟子们扭打,面目狰狞,喊叫之声撕心裂肺,“你为什么叫他去送死!!!”
过了许久,似乎是累了,曲怀觞突然不动了,垂着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地笑起来,像是疯了,他一双猩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屈闻世:“你真是个废物!若是殷师叔愿意,你以为轮的上你当掌门?!若是殷师叔在,他绝不会让自己门下的弟子去送死!”
屈闻世面色通红,气急了,重重呵斥道:“将他给我拖下去关起来,未经我容许,谁都不准放他出来!”
“我说错了吗!你这个废物!”曲怀觞剧烈挣扎起来,七八个弟子一起上都抓不住他,混乱之间,曲怀觞吐出一口血来,玄心门弟子们趁着这个空档才将人制住,曲怀觞被拖过上官无衣身边时,上官无衣看到他双目猩红,眼睛还睁着,却像是死水一般,他的腰间挂着一个鹅黄色的吊坠,吊坠末端系着个铃铛,动的时候,“叮铃铃————叮铃铃————”
身后有人小心议论道:“殷灵子师叔犯下杀孽,被仙道通缉,曲师兄一直不相信,还为此与掌门大闹一场,反而成全了万轲,因为这事儿,本来门中人人都疏远于他,只有阿忧为他说话。如今,阿忧也死了。”
“有什么可怜的,要我说,他就是自作自受,作为掌门的大弟子,受了多少我们玄心门也是歪门邪道。就他一个曲怀觞孝义忠诚,为了殷灵子那个魔头的事,连累我们还不少?”
“你们说殷灵子究竟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听说当年曲师兄进玄心门时,掌门一直在闭关,是殷师叔在教导曲师兄,哪怕后来殷师叔不常在山门了,每年他的寿辰,曲师兄也一定是要去给他祝寿的。”
人群散去时,上官无衣看见站在后方的上官清明,一直盯着曲怀觞被拖走的方向,拳头握得发白,感受到上官
无衣的目光,他将手背到了身后,笑的真像个慈爱的父亲。
晚些的时候,上官无衣被叫去开会。
除了各派掌门外,他们的首席弟子都在,这似乎成了开会时固定的人员组成模式,只是玄心门这边,来的不是曲怀觞而是万轲。
万轲脸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短短时间内,想必废了不少灵丹妙药。
会上,谈论了一下明日的人员部署,同时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散会的时候,上官无衣注意到,上官清明叫住了屈闻世:“屈掌门,请留步。”
齐思音:“无衣,你在看什么?”
“没事,师父。”上官无衣只得跟出去,没有听见上官清明与屈闻世说了什么。
回去的途中,上官无衣问齐思音:“师父,无衣有个问题想问你。”
齐思音:“你说。”
他想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上官清明才好,踌躇道:“…………师父,我爹…………”
他说出“我爹”二字时,明显感觉到齐思音的不悦,他急忙又道:“我是说六爻君子他是否与道蘅君相识。”
“不相识。”
上官无衣抿住嘴。
齐思音:“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有,随便问问。”
齐思音口吻严厉起来:“我教导过你什么?”
“闲杂之事,勿观勿言。”
当晚回去时,帐篷里黑漆漆的,与明如白昼的外头天差地别,今晚闻瑾不在,帐篷内连盏灯都没点。
是自己昨晚将他支出去的。
上官无衣摸黑坐在了昨夜闻瑾坐过的木桌前,手边有一本书,看不见是什么,上官无衣随意翻了几页,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下格外醒耳。
恍惚之间,耳畔好像有人在喊自己:“师兄。”
他回过头,什么也没有。
自己真是疯了。
第二日,上官无衣与御河被安排去玄虚幻境入口看值。原本明日才是御河,今日该是上官无衣与曲怀觞,只是曲怀觞还在被关禁闭,能来的肯定是万轲,要他和万轲那个宝藏男孩一起看值,实在是折磨人。
最先是楚克善解人意提出要与万轲交换,后来考虑到千秋门与玄心门关系也不好,于是便将上官无衣与御河安排在了一处。
没想到到了现场,那群前来寻宝的还没散,他们认定了宝物就在玄虚幻境里,钉子户似的赖着不肯走。
这些人毅力颇强,但凡有一个弟子打盹儿,他们就能趁虚而入,搞的最近看守的弟子们各个都要提起百分之两百的精神。
打瞌睡的没了,他们又玩起了新花招——————下药。
猛的药不敢下,净下些巴豆、蒙汗药之流,体质好修为高些的弟子还能顶住,体质一般的弟子便遭了罪。
也来人轰过,只是这些人实在是狗皮膏药,踢走了还能粘回来。
看守的弟子抱怨道:“有这毅力,去做些什么不好?但凡是肯将这心思放在修仙炼道上,少说也是元婴了。”
那些人才不听这些,他们干脆在剑无极划得线外打起了地铺,昨日风刮的大,风沙把地上的分界线盖住不少,他们发现新大陆似的,开始用扇子,用嘴给地上的沙土吹气,指望着把线完全盖没了。
剑无极直说不准过线,那线没了,规矩不也没了。
上官无衣看着这些个吹气的,扇扇子的,打地铺睡觉的,抓石子儿的,若是现在有麻将和扑克牌,恐怕他们都能在这里开上几桌,斗斗地主。
御河过去好言相劝了一遍又一遍,那些人阳奉阴违,表面上恭敬地很,其实半个字都没听进去,认定了四大仙门欺负人,就是在轮番上阵骗他们走,好自己独吞宝物。
御河第三次失败而归时,上官无衣也挺佩服御河的毅力,能和一群癞子说这么久的话,也是不易。
同样是毅力,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晌午时分,早上进去的弟子一个都没出来,又过了半刻,才有两个弟子搀扶着出来。
上官无衣留守,御河赶紧将人送回营地。
这次他们商量了些什么,上官无衣并不知情。
只是下午,原本安排好的各门弟子一个没见,反而独孤剑一亲自来了现场,跟在他身后的楚克脸色很难看。
外面那些人见来了个可以说话的,赶紧扔下手中的东西,群潮涌动起来:“独孤掌门!我们来这儿可三天了,今天你必须给我们个说法!”
“对!给个说法!你们不能仗势欺人啊!
“就是就是!”
“你们四大仙门的,什么宝物没有!还在这藏着掖着,简直不要脸!”
讨伐的人多了,口舌砸了,隐藏在人群中,什么平日里不敢说的话都敢往外喊,反正人数众多,也揪不出来那一个。
那些人说话越说越难听,独孤剑一的脸色却也不见半分难看。
他神色肃穆,与平日里和事佬的形象相差甚多。
上官无衣突然心生出不好的感觉。
独孤剑一站在人群前:“各位各位,听老夫一言。”
“听什么听什么啊,老子才不想听你的屁话,赶紧放我们进去!”
“就是就是!!!这不摆明了以大欺小嘛!怎么你们四大仙门的能来寻宝,我们就没资格了?!”
“你们四大仙门的真不是东西,就知道欺负我们这些小门小派!”
剑无极赶到现场,人往楚克身边一站,冷冷扫了那群人一眼,视线还在那几个说脏话,以为别人发现不了闹的最凶的人身上停顿了一会儿,那些人即刻心虚地别过了眼神,囔囔着嘴,却没再吭声了。
独孤剑一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诸位当真想进去一探究竟?”
“你这不是废话!”
个把儿没素质的还要加上“他奶奶的”“他姥姥的”把人家家里的亲属带出场加重一下语气。
独孤剑一让出身子:“那诸位请吧。”
这些人面面相觑,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他们看看独孤剑一又看看那凶神恶煞的剑无极,不知这是在试探还是其他。
一时之间,无人敢跨出第一步,前日剑无极在地上划出的那条线,还没完全磨平呢。
“啊————”人群中不知是谁伸手推搡了一下,将外圈的一个人推了出去。
那人猝不及防间中了招,脚踩在了安全线外,一瞬间抱住了脑袋,可是剑无极的剑并未落下,大家都看着他。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剑无极,又看了看独孤剑一、楚克、上官无衣,目光在现场的人身上一一扫过,这才又跨出另一只脚——————
还是没事。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紧绷着神经向玄虚幻境的入口走去。
待他平安无事走到入口处时,他转过身来面对众人侥幸地笑了几声,随后身子一跃,跳进了入口,身影完全消失在了浓雾中。
那些人见了,百米赛跑似的往前冲,生怕比别人晚了半拍,宝贝就落到别人怀里。
“卧槽你大爷的,别挤我!”
“拽你妈呢拽拽拽!我去你的!”
看着乌泱泱的人头争先恐后的向洞口跑去,他们丝毫不知,等待他们的将是何等残酷的命运。
上官无衣面色惨白,立在原地,指尖都发着抖。
楚克面色如常,经过他身边时。
上官无衣问道:“为什么?”
楚克停下脚步,道:“这两天,我们牺牲太大,在西境的弟子不多了。今天的弟子回报,已经找到了封印的大致的位置,经过这两天的绘图,玄虚环境事物的变换并非毫无规律。只是封印附近,有一大片吃人藤,我们无法接近。但是吃人藤每捕获一个人,三天内不会再进食。”
上官无衣:“所以,要这些人替我们去送死。”
楚克道:“上官兄,古往今来,要成大事,必定是要有所牺牲的。”
这样的话,居然是从楚克口中说出来的。
楚克变了。
楚克见他面色苍白,宽慰道:“成大事者,不能拘泥于非我责任的愧疚中。”
楚克走后,上官无衣后退了一步,头又开始疼了。
他就那样立在玄虚幻境的入口。
里头隐隐传出来的嘈杂声,对骂声,欢笑声,突然变了调。
上官无衣攥紧了拳头。
恍惚之间,他感到有人遮住了他的眼睛,在耳畔轻声对他道:“师兄,这并非是你的错。”
世界好像都转了起来,飞花、哪里来的飞花?它不断地围着他打着转,原本粉白色的花瓣突然被染成了红色,散落在他的肩头。
上官无衣眩晕在地上,合上双眼的一刻,他等来的并非是闻瑾,而是御河惊恐万分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