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昱看到上官无衣大拇指上戴着的扳指,心中明了:“你来了。”
荆昱叫荆清出去,他有话要对上官无衣说。
荆清看了上官无衣一眼,而后走了出去。
荆昱将上官无衣叫道床头:“你看到了,我命不久矣了。”
上官无衣道:“前辈。”
荆昱止住他的话:“你不必安慰我,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不过,琴魔在我体内打了六颗黎骨钉,每日每夜我都能感到这六颗黎骨钉在我体内流动针扎,简直生不如死。”
荆昱一笑:“我早就明白的,他连阿衡都能下的了手,又怎么可能会放过我。”
荆昱继续道:“我叫你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告诉你。”
上官无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荆昱道:“你一直在打听的白岩墓冢就在闻家旧宅向北十里处。”
上官无衣奇怪荆昱是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的。
荆昱道:“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会知道的这样清楚?”
上官无衣点点头。
荆昱道:“是百晓生告诉我的,当日我能从云水捡回一条命,也是他暗中助我。他知道你在找白岩墓冢,他告诉我若是见到你便告诉你墓冢所在。”
上官无衣隐隐觉得,百晓生的叛变或许只是一场表演,而他真正的目的又会是什么呢?
上官无衣走出洞穴,荆清上前来:“我父亲与你说了什么?”
上官无衣道:“白岩之墓。”
荆清沉默片刻。
上官无衣问道:“闻瑾……还好吗?”
荆清道:“昨日送来的不就一个鬼医吗?”
上官无衣意识到事情不对,急忙想去鬼医哪里问个究竟,身后的山洞突然传来动静。
上官无衣与荆清对视一眼,二者急忙向洞内跑去,却是晚了一步,荆昱已经倒在了床上。
荆昱自尽了。
荆清扑倒在他床侧,抬头看向上官无衣,咬牙切齿道:“他究竟与你说了什么。”
上官无衣道:“他说,你脾气不好,孩子心性,鬼也门就这样交到你手上他不放心,要我日后多多照顾你。”
荆清紧紧拽着荆昱的衣袖:“我才不需要别人照顾!你起来!你起来啊!你不是答应过我娘,要好好对我,还说要看我娶妻生子,早日让你抱孙子的吗!……你起来啊!百花教,万境归一,你什么都挺过去了,怎么能输给区区几根黎骨钉!你起来啊!父亲,你起来啊……你起来啊……爹……爹……”
上官无衣垂下眼睑,转过身去离开了洞穴。
身后,还回荡着荆昱压抑的哭声。
从荆昱那里出来,上官无衣第一时间去见了鬼医,询问他闻瑾去了何处。
徐云原本还想装疯卖傻糊弄过去,上官无衣一把拽住他的领口,头一次露出了威胁的表情。
徐云见不能再瞒下去,方才开口:“他、他去黑暗深渊了。”
上官无衣不解:“他去黑暗深渊做什么?”
那样恐怖的一个地方,闻瑾去那里做什么?
徐云道:“那日你问我为何他会走火入魔,是因为他在修行净道之术。”
所谓的净道之术,有洗筋伐髓之效,同时也是祛除体内杂质重新修炼的功法。
徐云:“他不想做魔。”
上官无衣的睫羽一直颤抖:“那、他回黑暗深渊是要……”
徐云道:“你忘了,昨日满天星光,乃是七星连珠之日。”
“七星连珠。”
他怎会不知,前世闻瑾便是在那一天决心入魔,成为真正的天魔,也是在那一天,他死在闻瑾手下,一切逆转重来。
徐云叹一口气:“我告诫过他,以他现在的身体,他不可能成功的,可是他执意要去。”
上官无衣松开手:“他走了多久?”
徐云道:“你现在去也来不及了,七星连珠已过,若他命大成功了,便再也回不了头。若他失败了,黑暗深渊会吞噬一切,你连他的尸骨都寻不到。在我看来,就算他捱过去了,他无法断情绝爱,不可能成魔。”
上官无衣踉跄了一步,那时候他说闻瑾是废人,一定被闻瑾记在了心里,不惜重新入魔。
他丝毫不知道,闻瑾背着他修炼净道之术,只为了能摆脱魔族的身份,与他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上官无衣失魂落魄地回到大家聚集的山洞中,荆清已经等在那里,面色冷静。
御河见他面色有异,担心道:“无衣,你怎么了?”
上官无衣摆摆手:“只是有些累了。”
荆清目光深沉地看了他一眼:“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便来商议一下如何对付琴魔之事。”
据荆清阐述,闻家的千年墓冢,位于当年白岩成魔前修炼的浮山山脉下,浮山山脉前有一座神殿。鬼也门已经派人前去勘察过地形,易守难攻,众人可以在那里集结兵力,对付琴魔。
有人问要如何将琴魔引到那里。
荆清看了上官无衣一眼:“前日,我便已放出白岩之墓的消息,想必这个时间,琴魔已经听到了。”
有人设问道:“那我们如何确保琴魔会去那里。”
荆清等了一会儿,遥远的天际飞来一只白色的怪鸟,怪鸟掠过荆清头顶时,张开嘴将口中衔着的纸条吐了出来,荆清伸手接过,打开字条看过之后,道:“三日后,琴魔会去白岩墓冢。”
“消息当真?”
荆清道:“当真。”
鬼也门在情报这块鲜少出错,哪怕如今形势对他们极为不利,但是他们当中多数人还是相信鬼也门有这样的本事。
在看到那只白色的怪鸟时,上官无衣心中明了,给荆清传消息的人正是百晓生。
可是,上官无衣又有些踌躇,百晓生此人诡计多端,想法又叫人半点都猜不透,谁能确保这不是一个圈套?
但是如今他们的确无路可走,坐以待毙毫无作用,哪怕是个圈套,也只能放手一搏。
当晚,上官无衣独自坐在树上看星星,御河走到树底下,手里提了两壶酒:“喝酒吗?”
上官无衣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御河竟然会主动找他喝酒。
上官无衣从树上一跃而下,从御河手中接过酒壶,仰头就是一阵猛灌。
楚克走出来道:“你们两个,喝酒都不叫我。”
三人环城一圈,席地而坐。
遥想他们上次这样在一起饮酒,也不过是两个月前的事情,短短时间,便是天翻地覆,物是人非了。
当晚,他们互相传递酒壶,谁也没提最近发生的事,说的都是些仙门里流传的秘事。
楚克突然来了一句:“不知溯祁君如今在何处,屈掌门一死,玄心门如今变成这副模样,溯祁君一定很难过。”
御河跟着叹了一口气,仰头喝下了一大口酒,烈酒入喉,却比现实甘甜的多。
楚克道:“那日多亏溯祁君出手相救。”
御河猛地回忆起来,临江镇那次,有个戴斗笠的年轻人为他们打破了结界,那个人正是曲怀觞。
那晚楚克喝的最多,先行倒在地上便睡过去了。
御河与上官无衣背靠在一处。
御河问他:“你不开心,是因为闻师弟吗?”
上官无衣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了。
御河苦笑一下:“你曾与我说过,凡事切莫憋在心里,憋久了,会得心病的,若是讲出来心里便会好受些。”
上官无衣道:“我不知如何开口,还是不说罢。”
御河也不逼他,二人背靠背着,仰头望着漫天星光,御河道:“今夜的繁星真亮。”
“是啊。”
御河在心间低声道:若是三日后,还能再与你一同看这星空多好。
感受着背后人的体温,御河笑自己太贪心,苍梧山后,他还是第一次与上官无衣如此亲近。
此时此刻。
正值此时。
“道蘅君。”沉星自草丛后走出来,“兰茝君也在。”
沉星不自在的绞着袖子,脸上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上官无衣见状,心里亮的跟块明镜似的,他俯身将楚克拉到肩上:“我们先回去了。”
御河站起身,也想与他们一同离开,沉星红着脸走到御河身前:“道蘅君留步,我有话与你说。”
上官无衣冲御河笑了一下,扛着醉酒的楚克离开了。
三日后。
万境归一。
琴魔冷眼看着跪在台阶下的人。
此人名叫高源,自称从鬼也门新地来有要事禀告给琴魔。
今日仙门已经布置好人马,在千年墓冢前设下重重埋伏。
而此人贪生怕死,趁人不备时来了西境向琴魔通风报信:“我实在担心大人的安危,这才……”
斜倚在榻的琴魔这才抬起眼皮,一双桃花眼中尽显慵懒,他漫不经心道:“说完了吗?”
那人的脑袋低到尘埃中去:“小的、说、说完了。”
琴魔缓缓自榻上起身,伸了一个小小的懒腰:“你想要什么奖赏?”
那人一听有戏,心中大喜:“小的只是担心大人安危,不要什么奖赏,若是能投入大人
麾下为大人效忠,小的死而无憾。”
琴魔掀了掀眼皮:“不,我这人最是赏罚分明,你带来这么个大消息,我怎能不赏呢?”
那人闻言大喜,重重磕一个响头:“谢大人。”
琴魔对身边的侍女吩咐道:“让我想想,该赏他些什么好呢?这样吧,就赏他十三颗黎骨钉好了。”
那人一听,愣了,方才抬起头,就被琴魔身侧的侍女拖了下去:“大人!大人!不要啊大人!小人不要赏了!不要了!”
琴魔一抬手,侍女这才停下来。
琴魔眸光一凛:“你居然敢拒绝我的封赏,那便拖下去从腿开始砍成十八段,扔了喂狗。”
惨叫求饶声回荡在殿内,琴魔不悦的皱起眉头,其侍女一把拔了高源的舌头,他再也发不出声了。
寝殿内总算安静下来。
琴魔站起身,身侧又一侍女赶忙上前搀住他:“大人要更衣吗?”
琴魔抬了抬下巴,侍女即刻会意地取出新衣裳。
琴魔瞥了一眼,指着一件白衣道:“今日我要穿那件。”
“是。”
那件白衣袖口呈青灰色,背后是金线所绣的百鸟朝凤图。
换好衣裳的琴魔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阿衡,今日我便要穿着你送我的衣裳亲手杀你最在意的弟子。”
镜子里,琴魔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而后,那笑容一点点凝结,琴魔一掌击碎了铜镜,转身离开了寝殿。
·
万境归一。
“你去哪儿?”百晓生拦住正在调兵遣将的莫云。
莫云瞳仁冰冷,丝毫没有感情,他并不回答百晓生的话,百晓生一把拉住他,他看向百晓生的眼神十分陌生,像是在看一件物品。
莫云面无表情的甩开百晓生的手,继续监督手下弟子前去校场听琴魔调令。
百晓生喊了一声:“莫云!”
莫云不为所动。百晓生这才确认他记忆中的友人的确已经死了。
一个月前琴魔重掌万境归一,其中不少人都还效忠闻瑾,琴魔用七绝琴将他们变成了只知道听命令的机器,已经丧失了所有人应该有的情感与思考力。
百晓生走到莫云身前挡住了他的视线,行动受阻的莫云这才正视向他,眉头蹙起,似乎不悦这人对他的阻碍。
百晓生道:“你知不知道你此次前去,是要杀谁?”
莫云听不懂他的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百晓生倏然一笑:“你还记不记得,你曾说过绝不会背叛宗主,哪怕刀山火海,无极地狱。”
钝器没入心脏。
百晓生从他心口抽出匕首:“你不记得了,不要紧,我会为你完成你的承诺。”
莫云睁着眼直勾勾看着百晓生,似乎是有些不解,百晓生此举为何,而后,他的身形直直倒在了地面上。直到他闭上双眼,也未能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这边的动静惊扰了其他魔教中人,他们纷纷回过头来看向百晓生。
百晓生看着他们双目呆滞、与莫云无二样的傀儡模样。
他从怀中掏出一把火符,将其抛入那些人之中,其中有些人本能接过火符,奇怪的放在手中打量。
百晓生后退几步,退到安全距离之外,念动咒语,火符倏的烧起来。
那火符威力无穷,任何物体都能快速点燃,一传十十传百,火势四下蔓延开来,通天大火,熊熊烧着。
百晓生立在高墙之上,看着下面这成百上千人在地上直打滚,
却一声痛呼都没有。
当真是怪物。
这里都是与他一同出生入死过的兄弟。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琴魔!
琴魔方才从寝殿出来,准备出发去校场,便有人来报:“启禀主人!西面大火!火势怎么也扑不灭,南边和北边也都烧起来了,马上就要烧到东面来了!”
琴魔当下明白过来,若这只是普通的着火,不可能烧到这种地步,这恐怕是有人刻意为之。
琴魔道:“百晓生呢?带他来见我。”
那人颤颤巍巍道:“白使他下落不明。”
琴魔笑道:“下落不明?我看他不是下落不明,而是躲在哪个角落,等着算计我吧。”
琴魔话音刚落,方才跪在地上的魔教弟子突然向他攻击,琴魔的侧脸贴着沾血的扇面扫过。
二人错位而立。
琴魔转过身来,轻轻擦了擦脸,指尖有血,只是这血并非是他的:“是你点的火。”
百晓生撕下人皮面具:“你早发现了。”
琴魔道:“今日那人一开口我便知道,给上官无衣通风报信的人,是你。”琴魔啧了一声,口吻略带遗憾,“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亏我那样重任你。”
百晓生嗤笑:“重任?我看你只是需要一个傀儡外的正常人指挥罢了。”
彼时,乌压压的魔教徒赶来,从四面将百晓生包围在圈内。
任是他插翅也难飞。
琴魔道:“我很好奇,他给了你什么?要你这样死心塌地地追随他,不惜背叛于我。”
百晓生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宗主他给了我尊重,更是教会我什么叫光荣与责任。”
琴魔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的前俯后仰:“哈哈哈哈,魔族居然学仙道那群伪君子谈起什么光荣与责任来了?那个姓闻的修炼净道之术,欲脱去自己魔族的身份,我看你和他在一起呆久了,也病的不轻了。我们可是魔族,魔族怎么能和人族一样呢?”
百晓生冷笑道:“你永远不会明白。”
你永远不会明白。
当年他最为宠爱的婢女宣姬也曾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琴魔的笑意一点点散去,他道:“杀!”
乌压压的人头围攻上来,百晓生奋死抵抗了一会儿,人群忽地排山倒海地倒下去。
整片空地上满是尸体,手执血扇的百晓生立在层层叠叠的尸体上。
琴魔垂眸看了倒在他脚畔的人一眼,见这人口中流出黑色的血。
是中毒而死。
琴魔道:“你可真有本事,我真是低估你了。”
他早就算到了今天的局面,先是假意叛变,故意逼走闻瑾,又早早做下准备,骗那些人服下毒药。
琴魔道:“你够聪明,也够狠心。可惜,跟错了人。”
还不待百晓生开口,琴魔的手掌已经击穿了他的心脏,琴魔收回手,攫起百晓生的衣角,轻轻擦掉手上的血迹,百晓生瞪着双眼,抽搐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永久的合上了眼。
琴魔从尸山之上一跃而下,问身后的婢女:“还有多少人?”
那婢女的口吻不冷不淡:“启禀主人,宫内还有七百余人可用。”
琴魔吩咐道:“传我命令,即刻整装前往浮山,可别让人等久了。
既然对方如此用心良苦的设下陷阱,他不去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