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无衣怔愣一瞬。
荆清道:“你他妈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上官无衣重重地点了点头,在进墓冢时,回头看了一眼,将他们每个人的身影牢牢刻在脑海中。
上官无衣一路疾跑,片刻都不敢歇,身后传来的激斗声催促着他,而他知道,他的心中还涌上了一道隐秘的期待:闻瑾或许在等他。
穿过黑暗的山道,走到一处空旷洞穴时,四面亮着火把。
上官无衣见一道白色身影立在其中,他晃神一瞬,“闻”字差点脱口而出。
待他定睛一看,才发现,他并不是闻瑾,而是——琴魔。
琴魔立在白岩的雕像下,抬眼看自己素昧谋面的死对头。
他伸出手,虚空描摹着白岩的轮廓:“你有没有发现,他很像一个人?”
明亮的火光下,上官无衣这才发现琴魔说的不对,魔族白岩眉眼之间与闻瑾何其相似。
琴魔似乎玩腻
了刻画轮廓的把戏,慢慢回过身来:“你一个人来的?”
上官无衣道:“否则呢?”
琴魔嗤笑道:“上官无衣,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愚蠢,我说你聪明聪明在多来几个人也是来送死,愚蠢便愚蠢在你一个人来送死。”
上官无衣一只手背在身后,正欲引出白凤袭击琴魔,却被琴魔看破,琴魔一记眼刀,上官无衣便被一股外力钉在了岩壁上,白凤铮然落地。
任凭上官无衣如何挣扎,也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他终于清楚了解,琴魔究竟是一个怎样可怕的存在。
难怪白岩要在千年之前便设下牢笼囚禁他。
上官无衣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琴魔嘴角带着肆意的笑容,迈着步子缓缓走向上官无衣,他一脚踩上白凤剑,慢慢踱步到上官无衣跟前。
正当他伸出手指挑起上官无衣下巴时,一道不寻常的山风灌进来,逼人杀气骇然来袭。
幸得琴魔眼疾手快躲过,后退至白岩雕像前时方才站稳,鲜红的血滴滴落在地面,琴魔用手指轻轻拭过——他的脸上多了条两寸长的伤口。
琴魔怒极反笑,烈焰红唇,美不胜收。
他看着眼前的玄衣男子:“你居然还没死。”
闻瑾道:“你都没死,我怎么能死。”
他复转过身,解了法术,将上官无衣揽回地面:“师兄我来晚了。”
触到青年冷的像冰的体温时,上官无衣鼻子酸的想哭。
看着闻瑾额间的一点,上官无衣攥紧了拳头。
琴魔饶有趣味的看着他们:“我倒是很好奇,七情未断,如何成魔?”
闻瑾道:“将死之人管那么多做什么!”
话语间,闻瑾已然出招。
只是这次,琴魔早有防备,他束手翻琴,将闻瑾的杀招一一化解。
几回合过后,琴魔完好无损地立在白岩的雕像之上,闻瑾身上腾着黑气。
琴魔道:“即便你已成天魔,比起我而言终究还是差了点。”
他的唇畔勾起一个笑容,七绝琴响,闻瑾所立之处瞬间炸裂塌陷,闻瑾亦非善类,一一躲过。
一阵石灰过后,琴魔这才发现,闻瑾竟利用了自己的七绝琴打通了千年墓冢连接不死之城天火之处。
半面被炸开的墙壁后,燃着熊熊红莲业火。
琴魔笑道:“引出天火又如何,你们依旧不是我的对手!”
成魔后的闻瑾比起从前不可同日而语,琴魔终于认真起来,他端坐在地,将七绝琴平铺在膝上,而后,素问三杀响绝。
闻瑾退到上官无衣身旁,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青霜!”
“白凤!”
青霜白凤铮然相撞,其间蹦出无穷的威力,湛白的光线逐渐蔓延,最后形成一道剧烈的白光,将整个墓冢都照亮。
素问三杀在这白光之间,渐渐微弱。
气与气的碰撞!
上官无衣咬牙施力,琴声忽地戛然而止,他心道不好,钟离剑兀的直奔他而来。
闻瑾反手用青霜挡了一计,这一下却给了琴魔可趁之机。
琴魔将击落青霜白凤,又将他们各自扫到两边岩壁上,二人一声闷哼,口中鲜血下涎不止,都被钉在岩壁上动弹不得。
琴魔收回钟离,站起身走到闻瑾身前,上下打量他一眼:“啧啧,多么好的一件作品,可惜不识趣,只能毁了。”
他又从左到右走到上
官无衣身前,他注视着上官无衣时,眼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杀意:“你还要什么要说的吗?”
上官无衣一言不发。
他正欲动手,却听见另一侧的闻瑾说道:“师兄,你曾对我说我对你并非喜欢,只是执念。我知道,从前我欺骗过你,强迫过你,所以后来一片真心捧出来,你还是不肯信我。”
闻言,琴魔收回了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闻瑾继续道:“我知道师兄想说什么,师兄一定怪我在这种时候不应该说这些话,可是此刻再不说,我怕再无机会了。
“在临江镇时,师兄曾问我为何如此执着于夜流花。我记得那日陈小姐出嫁,那朵夜流花在师兄的掌心消散。当时师兄的神情很落寞,我想告诉师兄,这一朵夜流花碎了,我便还你千千万万朵。”
“师兄,我这人嘴笨,不会表达意思。我说师兄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最爱的师兄了,这并非是巧合的执念。我想说明的,不过是我对师兄的喜欢罢了。”
听到这里,上官无衣潸然而泣。
琴魔见不得他们这副样子,原本眼底戏谑的笑意慢慢褪去,笼上一层寒霜。
“我知道师兄疏离我是因为愧疚,更是因为想要复仇而做了必死的准备,所以才想将我推开。我更知道那日师兄是故意骂我废人,要我死心,好苟活下去。可是……若是没有师兄,我该怎么活下去……”
琴魔勃然大怒:“闭嘴!”
上官无衣正欲开口:“我……”
琴魔已然抬掌:“我要你们闭嘴!”
说时迟那时快,在琴魔即将一掌劈向上官无衣时,原本被击落在地的白凤倏然立起刺向他,琴魔余光一瞥,白凤在他具象化的目光中凝结,而后铮一声折断落在了地上。
彼时,另一侧的青霜哀鸣一声,发了疯似的在墓冢内乱窜。
瞬时之间,满室剑气。
琴魔堪堪躲过疾速狂舞的剑气,从袖间掉出一颗珠子来。
青霜最后在白凤身前停下,只闻又一声响,青霜居然自我了断,跌落在了白凤身旁。
琴魔无言看着一双残剑,上官无衣与闻瑾从岩壁上跌落下来。
闻瑾与上官无衣仰起头来看向对方,过重的内伤使得他们都无法起身,二人便缓慢向对方的方向爬着。
琴魔立在白岩雕像前,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师、师兄。”闻瑾一步步一点点爬向上官无衣。
许久之后,终于,二人的双手碰到了一处,身后迤着长长的血迹。
闻瑾攥紧了上官无衣的手,二人额头相抵,如同找到了彼此宿命中的归宿。
从琴魔袖中掉出来的珠子在上官无衣与闻瑾交加的血液中,倏然发出光亮。
琴魔看着那颗明珠,恍然回忆起很久之前的一件事来。
当年万境归一中琴魔最为宠爱一个叫做宣姬的婢女,宣姬从小无父无母,由琴魔一手带大。
女子长大后总会有无限隐秘的心事,某一日,外来的魔族向琴魔进贡了一颗珠子,说那珠子名叫沧海月明珠,遇到真爱之人,明珠便会亮起。
琴魔从不相信感情,人类之间的感情是最为脆弱而无用的东西。
可是当时在一侧的宣姬却对其极感兴趣,琴魔见她喜欢,便将沧海明月珠赏给了她。
宣姬对那珠子爱不释手。
后来琴魔才知道,宣姬是陷入了狂热的爱情里。
宣姬爱上的是一名新弟子,琴魔并看不出那个男人有何过人之处,只是宣姬整日对他软磨硬泡,琴魔宠
爱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从前再任性的请求,只要不触及琴魔的底线,琴魔都会答应,于是便为他们赐了婚。
只是在婚礼前一夜,他方才知道最近万境归一连连被仙道袭击,是因为他们当中出了叛徒,而那个叛徒,正是宣姬爱上的男人。
琴魔悄无声息地杀了男人,男人死也不肯说明宣姬知不知道他的身份。
而后琴魔洗去一身的血污,去到宣姬闺房中看她。
宣姬正穿着明日的大红喜服试妆,见是他,嗔怒道:“主上,大婚前一夜市不能见长辈的,你这不是坏了规矩吗。”
琴魔道:“你从小就跟在我身边长大,从半岁不到到如今长成了一个黄花大闺女,眼见着明日就要出阁了,你还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宣姬兀的跪在地上,大红的喜服铺了一地,她连磕三个响头,一个比一个响,宣姬哭着道:“主上对奴婢的恩情,奴婢永世铭刻于心。”
琴魔笑了,他伸出手,像儿时一般,抚了抚她的发顶。
第二日大婚,作为琴魔最宠爱的婢女,万境归一来了许许多多的人前来贺喜。
宣姬身着大红喜服被侍女搀着走进屋内,高堂之上只有琴魔,却无新郎,她当下便意识到:琴魔知道了。
宣姬小心翼翼走到琴魔身前,为他敬茶时果断出手。
可是,她哪里会是琴魔的对手。
宣姬嚷道:“你把他怎样了!”
琴魔擦了擦方才溅到他手背的水滴,这才抬起眼皮看向宣姬。
一名侍女掀开今日准备的嫁妆,男人的透露从盘子上滚落在宣姬脚边,宣姬当即崩溃大叫起来。
宣姬自知不是琴魔的对手,她抬起头眼神中是陌生的怨毒,恨不得将琴魔千刀万剐:“我诅咒你,总有一天,你也会为情爱尝尽剜心蚀骨的滋味,但是,你永远也得不到爱。”
而后,宣姬转身撞死在了漆红的石柱上,沧海月明珠从她的袖间滚出,停在漂血的地面上,月明珠散发出黯淡的光芒。
出于好奇,琴魔将月明珠拾起,带在了身边日日夜夜的把玩,可是沧海月明珠再也没有亮起过。
后来琴魔渐渐把它忘了,直到那日,他隐瞒身份与齐思音一同被困在弱水河畔。齐思音背着他一路披荆斩棘,几次死里逃生。
那晚齐思音在火堆前睡着,他猛地睁开眼睛,视线被眼前的男子尽数掠夺,不知不觉间,藏在他袖中的沧海明月珠亮了。
琴魔看着断裂的青霜白凤,又看看闻瑾与上官无衣。
他回忆起那晚弱水河畔的青年,想起与青年在一起弹奏过的琴曲,一起看过的百花开落。
他倏然一笑,转身向红莲业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