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精崩溃道：“二弟，你这是听魔怔了！你大哥是真听不下去了，再听，我非得把我的心肝肺全挖出来不可，咱们就叫他走罢！”

熊精无奈，只好点点头。他转身走入树丛之中，没过多久，手里拿着掉落的九环杖，走到我跟前。他低声道：“对不住。”

我接过，道：“无需多言。你我人妖有别，身份不同，看得事情不同，做的事情自然不同。我们杀了猪羊，不会对他们将‘对不住’，你们来杀我们，也是不必讲的，天性使然。但饲养的猪羊总是怕着恨着我们，正如我们怕着恨着妖怪。有些东西，永远不能被跨过，不能被遗忘，不能被消融。”

他怅然地点点头，他道：“不能被跨过，不能被遗忘，不能被消融……原来如此。”

我正欲抽身，他却拉住我的手，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道：“贫僧唐三藏，从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拜佛取经。”

他们三人一脸震悚，牛妖结巴道：“唐……唐三藏！”他狂喜道：“吃了他的肉，就能长生不老的唐三藏啊！”他的眼神顿时变得热切和贪婪。

我冷汗直流，道：“什么胡话……我本凡人一个，吃了我的肉，又怎么长生不老？”

虎精上前一步，他顶着的面皮扭曲变换，生成一个巨大无比的虎头，露出长且尖利的獠牙，道：“能不能长生不老，吃了你不就知道了！”

牛妖也喜道：“若我们能有天地同寿之身，修炼的时间就能大大加长，到时候别说是化形，就算是变成万物。也不在话下！”

熊精一愣，道：“大哥！三弟！我们同他说好的……我们，我们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哼，怪就怪他是唐三藏！”那两个妖精一齐朝我扑来，危急之时，我竟生出一股没来由的冷静，我举起九环杖，狠狠打向牛妖，敲得他眼冒金星，又横着刺向虎精，刺他个血窟窿。他们二人只当我手无缚鸡之力，况且妖怪一向瞧不起凡人，于是被我伤了个正着。

剩下的熊精吃惊地看着我，被唬得一动不动。

做完这些，我扔下金光闪闪的袈裟，露出黄褐色的内衫，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我转身，撒开脚丫子没命地跑。

那熊怪追在我后面，急道：“唐三藏！你停下！”

我跌了一跤，膝盖往外渗血，但我还是咬着牙爬了起来。草丛和砾石刮过我的脚踝，我的胸口好疼，但脚下的速度一点也没有减缓。

金山寺的老头们追了我二十多年，我也跑了二十多年，脚力自然很快。

那妖怪在我后头拼命得喊，我紧张得什么也听不真切，只记得要拼命地跑，越快越好。一些零星的字词传到我耳里，他貌似在说着“并不伤你”。

胡说八道，他怎么可能不杀我。再说，就算熊精不杀我，我伤了那两个妖怪，他们要是逮着我，还是要把我扒皮抽筋。

树木越来越密实，不知道为什么，那妖怪一直没有变身，而且声音发紧，像是在忌惮着什么。熊精瞧我越跑越远，吼道：“唐三藏！你快别跑了！你已经到他的地盘了！”

这句话我听清了，却不能深究其中的意思。

因为一块石碑绊倒了我。

霎时间，天昏地暗，天地倒转，我的身子凌空腾起。我头朝下，从山顶上滚了下去。我一路朝下滚着，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我想拉住凸起的岩石停下，但那山坡实在太陡，我五指指甲从指肚剥离，留在石头上，却还是没减缓下落的势头，我想我要死了，以极其痛苦的方式。

那熊精站在山顶遥遥望着我，没有再往前一步。

不知滚了多久，我的背部猛然撞上一个巨大的石块，登时口吐鲜血，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昏迷之前，我隐约听到一个男声，声音低沉，像是温香的茶，又像清冽的酒，他笑道：“哟呵，是哪个不长眼的，扰了爷爷我的清净？”

我都要死了，居然还有闲心思想，这声音真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