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古老的历史遗留建筑群外面的一圈门面房子去年已经被国家翻新过,而里面则是保留着老式弄堂的原始风貌。四通八达拐来拐去的弄堂岔路、崎岖不平风化开裂的石板路面,参差不齐却紧紧相邻的各门各院,虽然破落但却保留着这个城市过去文化的一个缩影。
悠闲地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分叉支路,卜言来到了这块建筑群最深处的一栋三层的私房前,轻门熟路地扣了几下看起来有些老旧斑驳的青色兽面衔环,兽面已经模糊不清,似龙似龟,第一眼瞧去很不起眼,但多看几眼却有种厚朴庄重之感。
“少爷您回来啦。”开门的是一个看上去年近耄耋形容枯槁的驼背老人,右手拄着一根木头拐杖,声音暗哑的彷佛老式拉风箱里挤出的声响,根根银白的头发被发油打理得非常整齐的梳在脑后,但脸上却被七条纵横交错的疤痕毁得面目全非,特别是一条从左额经过鼻梁的疤痕直接划瞎了他的右眼,在鼻梁上也留下了一个歪曲的凹痕,可见行凶之人下手之狠。
“幽叔,我回来了。”卜言对着老人微笑道,颇有亲近之意。谁都不知道眼前这个看上去可怖的老人其实刚刚年过半百,他经历的事情也实在是匪夷所思。
“好好好,进来说话。”幽叔似乎想要做出微笑的表情,却因为脸部的残损而看上去更为狰狞,但难听的声音里却多了几分柔和。
“这次出去还顺利吗?”幽叔右手稳稳的托着一套茶具走来,关切的问道。两只小巧的茶盏纹丝不动地伫立在古木的茶具上,他虽然拄了拐杖但行走起来却悄无声息,瞬间就到了正在刚洗完手正用热毛巾拭手的卜言跟前。
“很好。”卜言将毛巾卷在一边,笑吟吟地接过幽叔手中的紫金砂壶,熟练的开始温杯,醒茶,一连串的动作十分流畅优雅,看的人赏心悦目。
“少爷,这种事由老奴来做就行了,已经厚颜承了您一句叔父,您可休得折煞了老奴。”幽叔立即竖眉就要抢过卜言的活儿。
“幽叔,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不用再这么客套了,”卜言叹息着只得坐在一旁,看着这位一手将自己带大的老人抬高茶壶,水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冲击着壶底已醒好的茶叶,淡雅的芳香愈加浓郁,所谓行家出手就知有没有,几次高冲的热水竟然一滴都未曾漏出过砂壶,可见其功力之深。
“老爷把我从生死关拉了回来,自己却不幸殒命,濒危之际所托付要好好少爷,老奴自然是义不容辞。”幽叔神情严肃,字字铿锵有力道。
“那你应该也知道,自十岁以来我们唇齿相依,我早已待你如叔如父,幽叔你又何必如此。”卜言的表情也庄重起来,打断了原本还想反驳的幽叔,他继续道,“我父亲对我有生养之恩,但幽叔你对我也有养育之恩,知恩不图报有违祖训,我本顺心而为有何不可?还是幽叔想要我成为不忠不义不孝之辈?”
幽叔叹了口气,将沏好的茶端给了唇红齿白一脸继续笑语盈盈的青年,“那可还有人为难你?”
“这世上还没人能为难的了我,劫难罢了,幽叔莫太当真了。”卜言淡然一笑道,低头喝茶时,像扇子般卷翘的睫毛掩盖住了眼中的心虚。
一年前他因不愿意接受潜规则而被打雪藏,怕幽叔担心而一直在医院养伤,但公司却处处为难他导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长时间不回家终是被他找到,至今都难忘他气红了眼的样子,随后一哆拐杖转身就走,那时候他还以为是幽叔气他无用对他失望之故。
而后来这家公司针对他的高层突然被曝出桃色绯闻,涉嫌出轨潜规则旗下女艺人等,而当时的总裁更是涉嫌贿赂上层而被那个拉下马的官员牵连入狱,随后公司深受重创,对付他的手段一下子消停了不少,相比其中多有幽叔的功劳。
“你不能出手不代表要受这群王八羔子欺负,这种事情让我来就行了,哼哼,也算替天行道。”事后幽叔执拗地喂着他参鸡汤,拒绝了他要自己喝的行为。
他无奈扶额,“他原本半个月后就会入狱,何必脏了你的手。”因他自小修炼功法的关系,算是有未卜先知之能。
“那是他咎由自取,老夫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幽叔傲然道,“张嘴,喝汤。”
卜言闻言顿时哭笑不得,加速他人入狱算是顺势而为,还真是说不过他,因其祖传功法修炼方法比较特殊,即通过行善举来增强自身的功德,单说积功德有何用的话,就跟玄之又玄的气运扯上关系了,大功德者一般都有气运加身,但此法过于逆天,如果人人修炼岂非各个气运好,那还了得,因而对于修炼之人的要求也十分苛刻,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即不能为恶,否则轻则功德尽失,重则身陨魂散永世不入轮回。
“不要演反角了,”幽叔抿了几口茶,似乎有些迟疑地开口道,“老奴帮您...”他知道卜言一向反对他插手他的事情,但看着他被角色无辜牵连咒骂却也是愤怒不已。
被打断回忆的卜言无奈地摇了摇头,“幽叔,不是让你不要看我的剧嘛。”不用说,这位极其护短的叔叔肯定又私下里看他演的电视剧了。
“还用得着看,那些妇人字不识几个见识短浅,嚼嘴根子的本事倒个个精通,”似乎想起了什么,幽叔由一开始的阴沉转为了平时的泰然自若,但他耷拉下来的眼睛里闪过的一丝得意没能逃过卜言的眼睛,果然他接着捋了捋胡须道,“不过你放心,有我在没人再敢说你的不是,那些刁妇都忏悔了。”
当一个浑身自带凶煞之气的独眼老人瞪着眼睛质问你的时候,不被吓哭就已经不错了,更何况只是区区的忏悔道歉。脑补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卜言只得无奈的揉揉眉心。
“即使这样,你也封不住悠悠众口的,”看着偷瞄了自己几眼的老人,卜言哭笑不得,“嘴是长在人家身上的,再怎么都由他去,如果连这点流言蜚语都经受不住,岂不是愧对您这么多年来的教育。”
“话虽如此,但听到总让人不舒服,我带大的孩子也不是人人都能欺负的,真的不用我...”幽叔还是忍不住说道。
“这是我的劫,过多干涉反而不利,我不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了,也无法一辈子在叔父的羽翼下渡过,您既然要帮我就要相信我,还是您觉得我不堪重任”说到最后卜言的声音小了下去,他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底垄上一片阴影,仿佛在掩饰内心的低落。
“没有,我绝对没这么想,自然是相信你的。”见此景,幽叔急得连自称都放到一边去了,就怕打击到卜言的自尊心,他可是极少见到如此失落的卜言的,想必定是伤到了他,哎,孩子大了他确实是关心则乱,但是...你不至于哭吧!
幽叔有些咋舌地看到卜言快抖成筛子的肩膀,但因为他低着头反而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话说历个劫还能变个玻璃心的也是蛮拼的,这让一辈子叱咤风云的老爷子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哈哈哈”卜言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看到老爷子由担心转为愠怒的脸,卜言立即收敛起笑意正经道,“幽叔莫怪,你瞧连您这么火眼金睛的都被骗了,外面的那些能奈我何,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您才行啊。”
幽叔被卜言说的怒气顿时消散了大半,但仍是板紧脸,“油嘴滑舌,演技倒是提高不少,但别忘了正事。你说你成仙的契机在拍戏的时候,你确定没弄错?问仙一途,道阻且长,缥缈不定,凶险万分,你定要小心谨慎,勿被外物迷了双眼,失了本心,修道在于诚,这是你已逝的父亲常说的话。”
“孩儿自当谨记父亲遗训,不过契机仍未找到,估计还没到时候吧,您就不要多想了,当顺势而为,顺心而行即可”卜言劝慰一直为他操心的幽叔道,只是想起那个梦,他微微蹙眉,那种似乎心碎的刺疼让他记忆犹新,且随着时间的临近愈加清晰。
回神看到幽叔有些踌躇的样子,卜言不禁反省道,让一个应该颐养天年的老人还为自己忧虑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正想开口再好好劝慰一番时,只见幽叔幽幽道,“真的一定还要演反角吗,那至少不死打死主角的那种行吗?”
看到幽叔眼中的一抹幽怨,卜言把话默默吞了回去,不是还打死主角那还是炮灰吗?他不禁有些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