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老太医一脸惴惴，分明好心劝架，不想竟然火上浇油，实在失策。</p>
裴景熙想象不出，世间还有哪般言语会比这番话更为动听，他着急地将座椅朝前驱挪了两步，“六儿，你听我说……”</p>
谁知话到嘴边，又被山道上传来的一声疾呼打断，“不好了，贼人又来了！”</p>
慕容胤实在没趣，自己十分没趣，说那些蠢话更是没趣，他照直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侍卫，“带上他们，从山寨后的那条小路下山去。”</p>
裴景熙一把拉住说完就要走的人，“你到何处去？”</p>
许是该吵的都已吵了，他只觉此刻连生气都是多余，“你们先离开，我去看看寨子里的伤者和村民如何安置。”</p>
“纵能安置一时，焉能躲藏一世，你难道不想知道王胡子背后的人是谁，他豢养贼寇的目的何在么？”</p>
慕容胤沉默，知晓这人一贯比他有主意，事有轻重，终是冷静妥协，“你说吧，怎么做，我听你的。”</p>
裴景熙现下只想先将他二人的问题解决好，可耳听寨中避难的山民已然惊慌失措，躁乱起来，无奈只好先行压下最想说的话，“王先铎无名流寇，刀剑甲胄，整齐划一，绝非盗贼所有，来路实在蹊跷，方才我已问过寨中人，那人日前已经来过，威逼利诱赵飞入伙，他不肯答应，贼人这才率众而来，痛下杀手。不难看出，此事应当是有人想收拢匪徒，暗中招兵买马，另有所图，王先铎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马前卒，幕后之人断不至于兴师动众替他寻衅报仇，但他一行百人在赤龙山折损殆尽，必定惊动他的上方，眼下他等前来，除了耀武扬威，不外想看看赵飞燕究竟何许人也，此刻不如将计就计，叫来人知晓，他们要谋划的事情，比起死去的王胡子，还有更适合的人选。”</p>
“可赵飞伤势太重，尚在昏迷，如何应付？”</p>
“谁说一定要赵飞？”</p>
慕容胤望着他意有所指的神情，后知后觉，“你不会是……要我扮土匪？”</p>
裴景熙点头，“无二人选。”</p>
“这什么馊主意，我堂堂皇子！”</p>
“堂堂皇子，凶起我来，与土匪实无两样。”他说着将脸转向一旁闷不吭声的老太医，“伏老，上回新调的草墨汁还有么？”</p>
老爷子一脸不明所以，“还有半瓶，三儿你要它做何用？”</p>
“伏老取来即是。”他说着又望向自家侍卫，“剑霜，你去通知山寨中青壮，速速藏好老弱伤员，回到寨中严阵以待。”</p>
“是，公子。”</p>
“星竹……”他唤声自家奴儿，可不等他吩咐，有人已将笔砚放在他手边的石头上，“公子，笔砚在此。”</p>
星竹早知在他之前，一直是茂竹哥哥在主子身旁伺候，夫人常说他蠢笨，比茂竹哥哥差得远，此时见得才知晓，果然茂竹哥哥比他细心机灵多了。</p>
慕容胤依言面对面坐在那人跟前，任由对方扶着他的脸，将那黑黢黢的汁液，一笔一笔描在他脸额之上。</p>
“这是伏老拿草药调的墨汁，水洗不掉，汗抹不花。”</p>
“勾在皮肉之上，若不细瞧，与黥刺无异。”</p>
“一来遮挡面目，以便随时脱身，二来伪作蛮夷，无论来历如何编造，他等也无法一一核实。”</p>
面前人绷着脸自始至终未发一言，裴景熙难说没存半点私心，符图无数，却偏在他脸上画了半面煞鬼，只要想想都觉凶恶，“六儿，其实……”</p>
对方不知是不愿听，还是当真情急，听他开口，竟猛得站起身来，“我去换衣服。”</p>
老太医见那竖子头也不回地走远了，他想起星竹小奴方才悄声对他说的事情，实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无可奈何走上前去，“你这孩儿，不能因为套我老头子的话，就撒谎来骗我，如今可好了，看你如何收场。”</p>
迎着山风坐在山石上的人嘴角勾起一清清浅浅，似苦还甜的笑容，叹息着答非所问，“伏老，你还能医我么？”</p>
“三儿是说……”</p>
“我虽记不得，但母亲早对我说过，少时，伏老以精湛医术保我性命，此后，又几次三番将我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可人总是贪得无厌，而今性命无忧，我却越发想站起来，想看看他的脸，我真怕……兴许这辈子都瞧不见那个我喜欢，我爱护，我舍不得，也同样如此这般喜欢我，爱护我，舍不得我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p>
山脚下人喧马躁一行人，为首男子三十开外，高颧骨，方脸短须，面膛黝黑，此际正停马贮在人前，翘首望着山岭上简陋的寨子，皱眉询问身后的手下，“确定消息无误么？这一座小小的山寨能有多少人马，王胡子不是号称个个精锐么，怎会在此地叫人全歼？”</p>
“头领，小樊岭上来人确是如此说，王胡子领人上了赤龙山后，不单王胡子，随行一个也没回来。”</p>
“我倒要看看这寨子究竟有何玄机，弟兄们，下马上山，先入寨者，赏银百两！”</p>
他话音刚落，山道上突然显出一个人来，肩扛一把剔骨刀，发粗一阵粗豪的大笑，“哈哈哈何须如此，来者是客，我山寨寨门大开，结天下英雄，迎四方豪杰，大当家吩咐，有请诸位朋友入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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