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打开,是另一番光景。大雨过后天气又恢复炎热,乃至更甚,大早,一轮朝阳当空,照得天下一白,在此光芒普照之下,却是一番地狱景象。正是盛夏,却不见草木茂盛、虫鸟乱鸣,官道两旁只有灾民。这边枯柴老人瞪目横倒,那边嶙峋弃妇抱子痛苦;路上草木不见,皆是染尘乱发,耳边虫鸟不鸣,唯有哀嚎戚戚。
城门一开,灾民们以为是施粥的公差,纷纷涌了上来,见是四人四马,都举高了枯木似的手恳求施舍。方歌等人虽怜悯灾民,但一来赶时间,二来所带食物有限,三来城外灾民皆有官府救助,虽不能饱腹,但也能残喘活命,故而并未理会,只是一味往前。但灾民们看这四人连马都膘肥体壮,人更是精神抖擞,觉得必然是大户人家,都想从他们身上讨些东西,于是涌在四人身边,让四人动弹不得。方歌年纪小,样子又和善,许多灾民围在他身边,开始还是讨要,后来又拉扯衣摆,再往后竟有人想要寻摸方歌腰间的佩囊、马上的行装。
“让开,你们都让开!”方歌按住自己的钱袋,举起马鞭又不忍落下。剑十八虽然想帮忙,但他自己也被灾民拖住,本来的可怜人竟然如同强盗一般。方歌无奈,拿出自己带着的干粮包,打开后在众灾民眼前晃了一圈,大声吼道:“这是我们几人唯一的干粮包,你们想要就拿去吧!”说完便把包裹远远抛了出去,孙家兄弟见状也急忙效仿。包裹里的大饼、肉干、果脯从包裹中洒出,四散落下,灾民们就像见了骨头的狗,追逐而去。
这一幕荒唐又悲惨,方歌却来不及想这些,趁着灾民们散开,顾不得会踢了谁踩了谁,纵马疾驰,剑十八与孙家兄弟也随即跟上。离开了沣县城外,并没有摆脱灾民。一路往前,灾民不断,路边的树木都只剩
下光杆。离沣县越远,灾民的情况就越惨,沣县城外的灾民还会追着讨要,而这些灾民们只能行尸走肉般在路边慢慢前行,消耗着生命往沣县挣扎,那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幸好这是盛夏,饥不择食的灾民还能啃树吃虫,也不用担心天气严寒,只是夏季肆虐的瘟疫又是他们的一道坎。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以前书本上难以背诵的文章成了活生生的景象,生民之悲、百姓之苦就这么被戳到方歌眼前,扎得他眼痛心疼。
从沣县到莫阳县快马只需两日,如今灾民遍地,野外露宿不安全,方歌等人打算在半路的旬阳驿站小住一宿。等傍晚,众人到达驿站,发现驿站外聚集了许多灾民,大都瘦骨嶙峋双目无神,躺在地上不辨生死。
想想刚刚城外的情景,剑十八心有余悸,他驰马到方歌身边,郑重地对方歌说:“一定跟紧我!”方歌点了点头。不过驿站外的灾民们都是些妇孺,显然已经没什么力气,看到方歌等人仍然直愣愣或躺或坐,并没有什么反应。方歌松了口气,剑十八却仍然警惕。
四人进入驿站下了马,孙家兄弟上前来对方歌说:“我们兄弟俩就在外面看马,不进去了,公子你同他进去吧。”
方歌不解:“这是为何?今日跑了一天,你和青牛还不多骑马,一定更加疲累难忍,怎么不进去好好休息一番呢?”
孙黄虎看了看周围偷偷打量这边的灾民,低声说道:“我们兄弟也当过流民,这些人啊,全靠一颗良心撑着,撑得住就是快死的人,撑不住就是咬人的兽!咱们可不敢跟他们赌!你们今晚也一定要小心,千万别着了他们的道!”
方歌心里不痛快,这些灾民是他想倾心帮助的人,现在却要他如同提防穷凶极恶的罪犯一样提防他们,这让方歌觉得自己似乎跟他们割裂开,成了两种不同的人。剑十八走上前将自己身上剩下的干粮分给兄弟二人,又紧紧揽住方歌:“情况特殊,小心为上,你一定要跟紧我!”方歌又点了点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