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四方心底张牙舞爪地叫嚣,清隽的脸上犹挂着温淡的笑意,不敢怒不敢言。
目光瞥到包袱上自己口水的痕迹,下意识看了一眼秦临的方向,被自己呛了一下。
又双叒叕的丢人了!
白皙的面孔和被当年被陆弥质疑尿床时般,佯装无意地把那一块往下翻动遮住,又顺手搓了几下,终于“毁尸灭迹”。
夕阳沉山酉时刚过,野鬼纷纷倾巢而动,自墓穴向四处飘荡,方向不一,不肖一会儿全都不见了。
云四方跟在秦临后面,他的宝马还在树下踢踢踏踏,悠闲肆意地甩着尾巴,比主人逍遥多了。
整个东峻除了身后的符阴山,平原辽阔无疆,隔着很远都能看到东峻内城上方,幽幽灯火,远观如火光熄灭前,最后一抹亮色。
这里和京城相隔甚远,秦临怎么会在这里……
非要扯上点联系的,怕是只有李霜锦,他当年和左相狼狈为奸,最后被赐了封地,封为东骏王。
云四方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心里压着诸多好奇,前面秦临见他步伐慢下来,顿足回望了一眼。
隐匿在夜色中的半张侧脸模糊不清,他目光幽深,像个无底深渊。云四方正要细看,秦临已经转过头,又只能盯着他的背影。兀自在心里揣测,他到底是个什么神奇物种,和以往见过的那些在世间流连的鬼怪,完全不一样。
完全无欲无求的模样,不似鬼却像个谪仙,但是眼底藏着幽深的暗光,迷雾重重,心事藏得比谁都深,没有人拨得开。
眷恋着人世间的鬼,不该是无喜无悲无恨的。
云四方小跑着跟上去,铜铃微微碰撞,打破了夜间的沉寂。又站在城门口,心情逐渐复杂,刚从这逃出来,眼底多了几分愁绪。
不过思虑了片刻,秦临已经不见了。云四方四处张望,街上满地都是纸钱,鼻息间充斥了难闻的烟灰味,混杂着香火。偶有百姓跪在路上,口中念念有词,喊着口中之人名字祈福保佑,地上画出一个圈,摆出准备好的饭菜,还有制作的金箔细软,就着三炷香的微火,火苗蹭的旺盛起来,等差不多烧成灰烬之后,才俯首作揖,携篮归去。
等他们走后,有野鬼从角落或横梁窜出来,有的三五成全,有的形单影只,捡起地上无人领取那些食物和钱财,脸上个个含光若喜。
这才是鬼的常态,和活人一样生动。
云四方走进一家店铺,买了衣裳、纸扎棉被、金箔细软,还有很多的黄纸钱财。饭菜他没准备,又去买了一壶上好的酒酿,就在城门口,也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寻了块黄石,在地上写了秦临的名字,和他的生辰八字。拿了火折子焚香,把那些买来的东西全都点燃,火势威猛,烧的云四方脸上发热。
往后挪了一寸,双手合十,声色朗润:“殿下,记得来取。”
还有下一世倒不如投在寻常人家,衣食无忧就好。身居庙堂多不自在啊,位极人臣者提心吊胆恐负圣恩,身居高位者心有危墙难有知己,都太孤高寂寥了。
看着火光寸寸熄灭,云四方才又去街上寻找秦临。经过云府门口,混迹在人群中快速地走了过去。下街人更多,云四方站在桥上,头顶上空飘着盏盏昏黄的天灯,上面写着人名和祈福语,白纸黑字格外鲜明,百千盏天灯照亮了夜空,漫天灯火摇曳,驱散了黑夜,直逼天际银河,盼着能照见亡人归途。
河面随水漂着盏盏荷花灯,莲花底座,中间点着一根红烛或者白烛,在泛着波光的河里随波逐流,无声地与他们看不到的世界沟通着。
天灯上都是有名有姓的,而河灯却只为孤魂野鬼而点。
桥头还有生意人,摊子上摆着很多的天灯还有荷花灯,云四方过去瞧了瞧,买了一盏天灯。接了笔墨写了秦临二字,神色认真,笔画端正。瞧着自己的字迹虽无行云流水之姿,但也绝算不丑,满意地收了笔。
岸边蹲着很多的野鬼,望着河灯发怔,云四方叹息一声,刚从袖中拿出火折子,靑灼猛地变亮,回头就望见秦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秦临见天灯上写着他的名字,和他在地上看到的字迹一样,像是十三四岁孩童挺着背脊,端正到小心翼翼。
周围人流涌动,大家的目光纷纷投在了突然出现的秦临身上,云四方一时没注意,被挤地贴到了秦临身上,便放低了声音,温热的气息吐在秦临的耳侧,“既无归途,那就望殿下早入轮回。”
秦临目光一沉,转过头去。
云四方点了灯站在河边,回头望了秦临一眼,暗黄色的火光被靑灼的青光抹灭,他扭着头不知在看什么。就在他抬头的时候,秦临才悠悠转过头看他,若没有那盏灯,少年似乎也是亮的,清澈透亮不染杂尘。
远远还能看清端正的“秦临”二字,直到只能看见微光云四方才缩回了脖子,想问秦临去了哪里,又不能逾越身份,小声道:“我到处都没找见殿下……”
“嗯。”秦临淡淡应了一声。
嗯个鬼,云四方舔舔唇无声地反驳,太敷衍了。
有种自己好心没被人领会的失落,可善德就是这样,做总归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