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坑背负青山,前临清江,是藏风得水、阴阳相应的吉地,但此时进出却需沿乌江水路行船一段。濂承没料到还要走水路,一时心里有几分打鼓。
这乌江是贡水支流,古名濒水,说起来这濒水汇入贡水后便流入鄱阳,濒水神君和贡水神君自然也是归濂承所辖的。此时他顶着一身的官司,走陆路还好,若是被昔日的老部下认出来,双方都不免为难。
若是按着上头的要求一有濂承踪迹就通报,日后说不好清洪君自证了清白,那下面的小水君无以自处;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走了濂承,万一被旁人知晓,又少不得要被牵连。
濂承自己想想都觉得麻烦,不免有几分同情下面这些同僚,神仙打架的事,下面人是最难自处的。
他见董家已经有人来迎,便同董乡君请辞。几日相处,董乡君觉得这兄弟俩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哪里肯轻易放他们走,非要留他们在家中逗留几日。而出来迎接的管事也跟着帮腔,说家中子侄定然希望与这样风姿的郎君相交。
无器隐约猜到了濂承的顾虑,上前截断了老乡君的话,解释说自己天生畏水,害怕坐船,兄长此举全是回护自己。
然而一旁没吭声的宋家小娘子突然疑惑道:“诶,两位郎君当日不是说乘船到的抚州么?”
无器语塞,脸上带了几分薄怒,蹙眉瞪着小娘子,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关你何事?”
而那宋小娘子却丝毫不俱他,抬着一双明眸冷笑着回敬。
濂承失笑,拍了拍无器的肩,朝小娘子拱手致意,接着无器的话继续胡诌,“我这弟弟却有畏水之症。先前从庐山到抚州,实在是因为我们兄弟二人出门便被小贼偷了钱袋,唯有那船家愿意让我帮忙搬货换一点盘缠,弟弟才强忍着上船的。”说着,他转向董乡君,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才接着道:“如今承诺乡君的已经做到了,您这厢也有亲眷相迎,在下便带着弟弟从陆路折返往南了。”
董乡君叹了口气,命孙女从车厢内拿出十两银子,封给濂承以做谢礼,便带着孙女告辞登船。
濂承目送着宋家祖孙的小舟离岸,轻声对无器道谢。
无器不理他,径自往车上走去。自从无器那日在船舱里入定出来后,便又恢复了往日那副眼高于顶的嘴脸,除了人前必要时给濂承留点面子,捏着鼻子演一演兄友弟恭,私下里濂承说什么他都爱答不理的,丝毫没有点寄人篱下的样子。
濂承也不恼怒,仿佛无器这个样子才是正常的,之前小公子眼含秋水,什么事都和他好好商量的样子,反而让他觉得这位“跋扈”的禹四公子是不是憋了什么坏水。
“还不走?”无器没听见濂承跟着他往车上走,于是回头刻薄道:“准备在这等着接他们出来?”
濂承闻言,对着江笑了起来,这位的小孩子气,还挺可爱的。只可惜自己小时候没爹娘疼爱,养不出这样的脾性。
他含笑转身,那点愉悦的轻笑直撞进无器的眼里。
无器只觉得瞳孔一缩,心头仿佛被小刺扎了一下,气都喘不顺了。
他在笑什么?能笑这么开心?
无器想起这几日,濂承对那祖孙俩处处照拂,便觉得心头阴郁:那个宋家小娘子,不是已经许嫁了么?一路上老跑来和濂承说话,请教这样请教那样的,还有一日非拉着濂承同她散步,一口一个“十九郎”,教人听得无名火起。她还知道男女大妨么?还有这位清洪君,美貌女仙见过多少,怎么对个小丫头片子反而那么殷勤?别人说要什么他就全部照做,当自己是什么人?
无器越想越烦躁,这几日人前压着的那点情绪,此时一股脑地翻涌上来,他狠狠瞪了濂承一眼,转身登车,然后把车帘重重一摔,语无伦次地闷声道:“我饿了,我要找客栈睡觉。”
濂承莫名其妙,为什么饿了要找客栈睡觉?
就在濂承挠着头揣摩小公子又怎么了的时候,身后的江面上传来一阵惊呼。
濂承猛地回头,只见江面上不知何时,已经涌起一团灰蒙蒙的烟雾,而方才董乡君祖孙乘坐的渡船,早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