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不敢多想。

再次面对桑哥时，底气已失了大半。刚刚的义愤不见了，心里只剩下命不由己的惶遽。即便不是皇帝的旨意，他若拒绝此事，便是得罪了桑哥，以那人的性情，能不衔恨于心吗？

心底颓然一叹：世路艰难至此，处处皆是两难的困局。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该应诏北上。留在故里，虽然穷困落魄，却能从心所欲，岂不好过如今的际遇？

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桑哥无暇理会他的心思，只问：“非是我觍颜求字，此乃陛下之意，子昂，你当真要回绝？”

他陡然抬眸，下意识看向桑哥。那人只冷淡地回视，而那冷漠的姿态，便是无声的威胁。他怔怔望着，只是觉得悲哀：刚刚的温存当真只是一时幻象，自己何以心存奢想？他始终都应记得，这样的桑哥才是他本真的面目，而那些软语温言、情谈款叙，不过是偶一为之的消遣罢了。

他于他来说，到底只是个消遣，几时又曾放在心上？他们之间本无平等可言，又何来真心相许？

他恨恨握拳，把心头最后一丝绮念掐灭，终于痛下决断：“即便是陛下授意，此事也勉强不得。还望丞相不要相逼过甚。”

此人向来心意摇摆，难能如此快速决断。桑哥诧异之余，也有莫名的失落。他默然良久，忽而悟到一事，一时笑了：

“许是我想错了。子昂，你执意回绝，为的可不是什么骨气和声名。只是忧心我日后获罪，陛下秋后算账时，那德政碑，就是明明白白的实据！我说的是也不是？”

桑哥无声一笑，耐心地等待答案。眼见那人脸上的血色缓缓褪尽，而后只剩空洞的苍白。那张精致无暇的面孔，此刻只像脆弱的面具，下一瞬就要崩裂。

他黯然叹息，而后收起怜悯，毫不留情地给他最后一击。

“子昂，说到底，你只是爱你自己，”他摇头一哂，褪去了冷漠，眼里只剩空寂的荒凉，“你若不愿为我书刻，我又怎会逼你？你落在我手上的把柄，算起来还少么？我何时曾以此相逼？可到头来，你终是不愿信我！”

桑哥漠然看他，眼里似是悲悯，似是失望，更多则是悲哀。这一言一语敲在耳畔，震得他脑中嗡鸣，浪涌不休，无穷的愧悔一浪一浪打来，将一颗心击得粉碎：他百般谋算，唯独漏算了他；他若倾心信他，他又岂会害他？他想要一颗真心，自己却从不曾以真心相予。事到如今，他还能怨他什么呢？

原来他们之间，一切还未开始，便已走到了结局。

“你若不愿信我，便千万不要信我。否则，我若不得其死，你又怎会好过？子昂，这些话你需牢牢记得！”

桑哥温声一笑，最后望他一眼，便转身离去，只留下失魂落魄的那人，在雨中黯然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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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是最纠结一章，比言情还纠结。男人心，海底针啊！这信任成本实在太高了。下面要开始虐了，也快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