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家老宅这么大的地方,里里外外也没有一个照应打扫的人,空旷中生出寂寥与荒凉。裴昭出来时,全身笼罩着一层神圣的绿光,像棵盆栽成精,他站在石板路的尽头,只淡淡扫过门缝一眼,就让莫勤俭十分不自在地咳嗽一声。
“不好意思打扰了……最近接到报警,说清平路上发生了失踪案,我只是想调查一下。”莫勤俭道。
他又不自然地眨了眨左眼,瞳孔像是受不了夏天猛烈的阳光,竟如某种猛兽般缩成一线,灿金的颜色从眼角泄露出来,片刻之后恢复如常。莫勤俭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又道,“为了你的安全,能否让我进屋看看?”
里面没有动静,裴昭还是站在原地,他微微皱着眉,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成拳,指尖无意识的嵌入肉中,而手背因为用力过大而看见几根鲜明的青筋。
作为这罗浮市里数一数二的富商,裴昭的脸色实在过于苍白了,几乎看不到半点活人的血气。他的眉眼很平,呈现一种渗人的锋利,鼻挺而高,嘴唇紧紧抿着,只能看到面上一层极为浅淡的粉色……这副长相其实非常冷漠不好亲近,可偏偏裴昭的眼角生来泛着桃花红,还有一点伤痕,远看就像点了朱砂的泪痣……
所有的冷漠瞬间都成了隔船烟雨,无端生出风花雪月来。
裴昭的身上透着种薄薄的杀气,他就像一个捍卫领土的鹰隼,对着门外的人释放出一丝戒备与警告,然而莫勤俭不知是脑子被掏空了还是纯粹找死,竟然老大不客气地伸手一推门……
这老房子的门早就合不拢了,到现在还能挡在莫勤俭的面前,纯粹是仗着贵——万一碰坏了,他一个政府部门的小可怜,只有市里三瓜两枣的补贴,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
门被这么轻轻一推,就软骨头似得敞开,穿堂妖风糊了裴昭一脸,莫勤俭也不往里走,隔着十几米假惺惺地嘟囔,“今天这风真是喧嚣啊,竟然连门都能吹开。”
“这位警官,屋子是我的私人财产,你只要一条腿进来,明天这新闻是写成——国家公务员心理变态,仇富仇到蔡家老宅,仗势欺人呢?还是罗浮市最年轻的亿万富翁私人作风不检点,意外报出与公务人员有染呢?”
裴昭穿着一件宽松的丝绸睡袍,肩膀一动,睡袍就滑溜下来,一半还撘在肩上,另一半已经掉到腰际,露出隐隐的腹肌和人鱼线。
莫勤俭心里暗暗骂了声“妖孽”,脸上却笑起来,他本身长得好,笑起来还有酒窝,甜腻腻像加了糖的米酒,也像自由向阳的花。
莫勤俭和裴昭不是什么陌生人,很多年前莫勤俭还是个孩子时,就被家里的长辈领着,曾经来过几次蔡家的老宅。
罗浮市的蔡家家主蔡济北,表面上光鲜亮丽,把持着经济命脉,私底下却将一个年幼的孩子关在暗无天日的小屋中,小屋坐南朝北,窗户开的只有巴掌大,能够通风送饭,除此以外只能透进一个月亮。
那屋子里关的就是裴昭……莫勤俭隔着窗户曾跟他说过两句话,当时也一度好奇,这跟他年岁相仿的孩子为什么会住在监牢一样的地方,是犯了什么过错,重到打屁股都过不去。只是家里长辈不愿意说,他也不好去问蔡济北。
就是当初裴昭隔着窗户,眼巴巴盯着外面一块四四方方的天,小心翼翼问莫勤俭,“外头有走不完的路吗?这屋子我用脚量过,从左到右是十三步,从前到后是九步。”莫勤俭才当了警察。
结果纯粹的警察没当上,但多少还是进了政府机关,也有了正统编制,尽管这部门有点鸡肋跟古怪。
莫勤俭那时候默默发过誓,一定要把裴昭救出小小的棺材房,可没等他高考完选专业,裴昭就先出人头地,还卷入了蔡济北的失踪案。
说是故人,交情不够深也不够旧,说是新人,好歹看着都眼熟,知道对方小时候是个什么倒霉相。
只是裴昭刚刚抢白了一句,倘若莫勤俭脸皮不够厚,那点稀薄情谊恐怕早跟现在的太阳似得,落得又快又急,还将白天的暑气卷下去,独留穿单衣的男人们孤独寂寞冷。
下午六点与七点之间仿佛一个分界线,加上清平路这条街墙高又安静,这会儿已经该开灯了。
几盏路灯看着破败,其实刚刚换新,样式是故意做的,灯泡闪了一下,刚准备照个透亮,谁知什么东西“嗖”的穿过,整排灯碎了一半多,瞬间夜幕笼罩,这三伏天的黄昏竟黑了个伸手不见五指。
森森寒气从砖石缝里渗出来,莫勤俭没皮没脸的往屋里一钻,还顺手将门关上了……他鼻梁上的眼镜已经取了下来,左瞳孔看似涣散,却从外向内好似一环套着一环的命盘,这命盘精细无比,甚至还有两道不足毫米的金龙护持——
莫勤俭的这只眼睛一点也不像眼睛,反倒更接近物品,还是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