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疼?”猴子道,有一些焦急。
“哪儿哪儿都疼。”我扯了下嘴角,也不知自己的表情是哭是笑,抑或哭笑不得,由着性子道:“松手罢,我不动便是。”
“……”猴子默了会儿,松手道:“好,我不动你。”
“这药有这么疼么?”有人道:“方才这位小兄弟也给我用了,没觉得啊?”
空气蓦地安静下来。
那些凡人大抵是觉得本仙君这么大个人了还一点儿小事就喊疼,太过娇贵,心中轻蔑罢。
良久,少年开口:“药因人而异,也许是欢喜哥哥体质特殊,才格外疼了。”
“哦,原来如此。”那人道,又转过来安慰我:“这位公子,忍一忍罢,疼也就一会儿,很快就能将布取下来啦。”
“嗯。”本仙君点头,随着动作又有一颗泪珠溢出,这次没能落在布上,而是从眼角滑落。
没等本仙君拿袖子去擦,猴子已经用姆指肚轻轻为我拭去了那滴泪。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可耳边除了猴子悠缓的呼吸声,什么也没有。
本仙君与猴子,原本也什么都没有。若非要有个什么,也是本仙君曾树傻桃多,一厢情愿罢了。
那些人安慰完本仙君,又开始“叮咣”去忙自己手边的事了,听起来像是在凿石头一般。
过了不到半刻,少年对我道:“欢喜哥哥,你摘下软布试试罢。”
“这就好了?”本仙君半信半疑,将软布揭下,试着张开眼睛。一日未见阳光,初时有些不适,我微微眯眼,逐渐适应着。待视线清明,落入我眼中的,是猴子的一张放大的脸,神色寂寂,眸中猩红。他半跪在我面前,单手扶着我的肩,问:“如何?看得到了么?”
“看…看得到了。”本仙君偏过脸,躲开了猴子的目光。这一下,我看到了这间破庙的全貌,也看清了这些凡人究竟在做些什么。
这间庙堂极高,也极空荡,两人合抱的红木柱子上刻着描金的云纹,琉璃做的穹顶上也是各种金片宝石,数不胜数,很是气派恢宏。唯有地上歪倒的桌椅板凳、破烂的门框窗棂、凌乱的蛛网旧纱、厚得埋到人小腿的灰尘,以及供桌上倾倒的一鼎香炉燃了一半的红烛,还有…一尊真人大小的破旧神像,在告诉世人,这间庙也曾辉煌过,只是今日被本仙君误闯进来,不慎瞧见了它的落魄。
那神像也被塑造的金光闪闪,不过现在倒在地上,上面盖了一层厚厚的灰,看不清具体的模样,更无从得知他是天上的哪位道友。
彼时,那十几名身穿粗布麻衣的男子正拿着凿子在墙壁上抠凿。
本仙君看到有人凿下来一枚宝石装进了衣兜,嘴里念了句什么“真君莫怪,小人也是迫不得已。”他口中的“真君”指的应该就是间庙的主人,殿上的尊神像。想这位道友若在天上看到自己的神像被掀倒,庙中财务也被人偷了去,不知作何感想。我忍不住打抱不平,道:“你们拿人家的财宝也就罢了,这屋子脏成这样,作为回报,不该给人家打扫打扫吗?”
那人一愣,将我三人细细打量了一番,道:“公子,看您三位衣着华丽,定是外地来的。您有所不知,并非是我们贪图庙里的财宝,而是为了修玉帝庙,急需用钱,不得已而为之。”
“嗯?”本仙君问:“你们建玉帝庙的钱,都是从这里来的么?”
“你们继续凿,老夫给他们解释。”老者本坐在地上监工,此时起身道:“此事说来话长。”
原来,这座庙叫做“修文殿”,供奉的是“修文真君”。据老者说,这庙在他曾爷爷的曾爷爷的曾爷爷那辈儿就有了,差不多存在了千百年。修文真君究竟是何人,因为年代久远无从考证,但始终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拜修文,保平安”,即使是现在,这种传说也在。
那时的杻阳还不像现在这么穷,多得是财大气粗的富豪,大家有钱出钱,没钱出力,修了这么一座富丽堂皇的庙宇,专门来供奉“修文真君”,甚至还仿着他的真身,塑了神像给他。
可不知为何,五百年前忽有一夜,杻阳百姓正在睡梦中,天雷炸响,一道明火从天而落,劈了这桩庙观。
天亮时,乡亲们结伴上山查看,见天火将庙里一切能烧的东西都燃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了这些财宝和用纯金打造的神像歪倒在地。有人想把神像扶起来,却发现扶了又倒,竟是再也扶不起来。有人念及“修文真君”对自己的庇佑,想出资将庙修缮一番,将香炉点上,却发现每在墙上添一砖就碎一砖,而那香…竟再也点不燃。
后来,杻阳城没了“修文真君”的庇佑,逐渐没落。但百姓淳朴,人人都念着真君的好,即使穷得揭不开锅,也没人想打庙里这些宝石的主意。
“若非这次山中闹鬼,我们说什么都不会偷真君的东西。”老者说道此处,眼中已经湿润,“现在拜真君不管用了,我们才只好用这些钱建庙拜玉帝。”
“原来如此。”本仙君了然,注意到对方一直在强调“修文真君”,可我不记得天上有这位道友,于是看向猴子。猴子对我摇了摇头,表示亦从未听说过。我不由挑眉,天上又冒出来一个像我一样无名无籍的神仙,这便有趣了。
老者又道:“虽然真君离开了杻阳,但我们还是会和供奉真神一样,在心中供奉他的。他是个好人。”
“好…人?!”本仙君一愣,“我是不是理解错了,他是人,不是真的神仙?”
“听我太爷爷说,是人。”老者道。
本仙君蹙眉,“你确定…这尊神像扶不起来?”
老者点头:“老夫扶了它一辈子,行将就木,却从未扶起来过。”
“竟有此事?”本仙君与猴子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走到神像前,我蹲下身,伸手去扫神像上的灰尘,却见每扫掉一层就又有一层落上去。猴子示意我让开些,他单手扣住神像的肩膀,将其从地上托了起来,然而没等松手,只听“轰”一声,神像又重新倒了下去。
“几位公子,这下您信了罢。”老者道:“不是我们贪图钱财,不讲人义。我们也想将庙修一修打扫打扫,可出了怪事,地扫不净,神像也扶不起啊…”
“……”本仙君突然想到一人,“修文真君”,那人的名字里似乎也带了个“修”字。又看了眼神像,本仙君摇头轻笑:“不用扶了,若他甘愿堕落,沉溺地狱,旁人即便想拉他上天堂,也是徒劳。”
“你既说他在地狱…”这时,自从我们开始谈论“修文真君”就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少年突然开口,他走到本仙君身边却没有看我,而是垂眸望着灰尘之下的神像,淡银色的眼眸透着冷冽,缓缓道:“那么你呢,欢喜哥哥,你是在地狱,还是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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