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的对话还在继续，怨鬼听到王长春的道歉以后，突然轻轻地笑了。

她笑着，笑得凄凉，一身红衣在黑夜中愈发鲜艳，被冷风一吹，长长的红色衣摆在地上摇曳拂动。

她想流泪，可她身为怨鬼，是没有眼泪的，她只能通红着个眼眶，美丽的脸庞上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声音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一般，有些飘飘忽忽的，声音不大，但都传到了在场其余三个人的耳朵里。

“这声对不起，太晚了，来得太晚了啊……”

她慢慢转过头来，眼眸空洞地望向王长春的方向，又似穿过王长春在望向更遥远的地方，扬起被血染红的嘴角，脸上似带追忆，轻声道:

“我还记得，当初我与你相识，也是在这样的春日里，烟花三月，柳絮纷飞，你我因为一场误会而结识，我误会你是偷我钱袋的贼人，而你在帮我抢回钱袋后，对我轻摇折扇笑说你并非贼人，若你真的是贼人，恐怕偷的就不只是钱袋那么简单了，你真正想偷的，是姑娘的心。

“我当时还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玩世不恭却又油嘴滑舌的人，那对于你而言，只是你的一句不经意间的玩笑话，可偏偏，我就那么入了心，当了真，心底容下了那么一个人，只愿为那个人哭为那个人笑，而世上最美好的事情就是，我在心悦你的同时，而你也在心悦着我。”

说到这，怨鬼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一般，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接着说道 :

“就这样，我们在一起了，你都不知道，当我知道你也在心悦着我时我有多高兴，你对我很好，你会为了逗我一笑花上好几夜的时间去捉上百只流萤，只因为我曾对你说过我想看一次流萤漫天飞舞的样子。你也会因为我随口的一句我想吃鱼，就在寒冷的冬日里凿开冰面在寒风中花好几个时辰来徒手捉鱼。

“你瞧，我知道，你为我做的这些我其实什么都知道，你说你喜欢我，你以后会娶我，会风风光光地用十八抬花轿来迎娶我进门，要让全城的人都来见证我们的幸福，为了你的这么一句话，我亲手绣了一身嫁衣，就等着你实现诺言的那一天到来，我好穿上我亲手绣的嫁衣然后开心地做你的新娘子，可是，这一天，我还是等不到了……”

怨鬼的头偏了偏，绝美的脸庞上带着几丝疑惑和不解，站在一旁的王长春朝怨鬼伸出了一只手，神色复杂，小声地唤了一声 :“芸娘。”

怨鬼没有理会王长春的小声呼唤，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慢慢变了的呢？你变得绝情了，变得冷漠了，你变得我都不再认识你了，我们再也不复当初的恩爱缱绻，终于有一天，你开口对我说你已经厌倦了，你对我已经没有任何情意了，就这样两两相忘，互不相扰吧，你就那么轻易地从这段感情里抽身离去了，可我怎么能忘？往日的甜蜜难道都只是我的一场梦吗？”

说到此处，怨鬼的脸上出现了几分癫狂，自嘲一笑后继续道 :

“我好几次都上门找你苦苦哀求，可你从来都把我拒之门外，让人把我打了出来。多少次，多少次我在门外喊着你曾说要娶我的誓言，你却只是站在门内用那么陌生的眼神看着我，冷冷地说你不会娶我，让我不要妄想，不要奢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哈哈哈，是，是我奢望了，我奢望你会娶我，我奢望你会跟我一生一世，厮守到老。可是，这些都是你曾经亲口说过的话，到最后怎么就变成了我的奢望了？”

“你既对我再无情意，我本打算不再纠缠于你，过往种种皆当是我的一厢情愿，黄粱一梦罢了，可是就在我下定决心不再纠缠的时候，我才突然发觉我已经有了你的孩子。

“孩子啊，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却有了身孕，你知道镇子上的那些人都是说我的吗？他们说我不知羞耻，说我到处勾引人，说我贱妇，各种难听的话都骂了个遍。流言蜚语，人言可畏，不管去到哪到处都有人对我和我爹娘指指点点，不堪入耳地恶毒辱骂，我的爹娘不堪如此受辱，被逼得双双自尽了，两条白绫，就这么吊死在了房梁上，而我们的孩子，也在一次推搡中，没了。”

王长春突然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向怨鬼。

孩子？他还曾有过个孩子？

怨鬼凄凉一笑，通红着眼眶，却什么都流不出来，带着深深的绝望道 :

“你知道那种心爱的人弃你而去，爹娘死在你眼前，所有人都鄙夷厌恶你，唯一的骨肉还因此而没了的痛苦吗？这世上，孤零零地剩下了我一个人，只能像个幽魂一样孤独地徘徊在这肮脏的人世间。

“所以我恨！！我恨你，我恨水安镇所有人，若不是他们，我的爹娘怎会自尽，我的孩子又怎会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世间便早早离世。可我最恨的……就是你，我恨你不遵守当日诺言，负心薄情弃我而去，若对我无半点情意，当初又何必要来招惹我？既然招惹了我，为何又不肯负责，骗得我付出一片真心后就随手一丢，而后潇洒地转身离去，王长春，你还有没有心？？”

怨鬼咆哮了起来，一字一句如泣血般追问道 :

“当初是你说，你会一直喜欢我，心疼我，会待我极好，还说此生只我一人，会风风光光地来迎娶我，然后和我长相厮守，与子偕老，这些都是谁说的？自己亲口说过的话难道都不作数了吗？我的一颗真心被你说丢就丢，你不要了，就丢在地上任由别人狠狠地践踏。是，往日的一切都可以当作我的一厢情愿，那我们的孩子呢，它没了，你可有半分痛心？在我被镇子上的那些人辱骂驱赶，陷在泥潭里苦苦挣扎爬都爬不起来的时候，你又可曾有过半点心疼？”

王长春被这么一质问，无措地摆着手，低声辩解道 :“……不，我那时不知道……”

真是好一出大戏啊！！

薛洋轻轻地“啧啧”了两声，摇了摇头，却似有所感地看向那癫狂又满心绝望的怨鬼，眼神有些复杂。

怨鬼那虚弱的魂体已经变得有些飘忽，她说完这么一大段话以后，嘴里又再次溢出了血，源源不断地，被她轻轻一咳，一大滩血就那么咳落到了地上，氲起了黑色的雾气，她勉力把涌到嘴里的那一口血给咽了下去，哑声道 :

“我死了很多年，也疯狂了很多年，一直都浑浑噩噩地放不下过往，我恨了这么多年，满怀仇恨地一心誓要报当年所有欺我辱我负我之仇，结果到头来，就只有我还记得，你们都忘记了。

“呵，真是讽刺，伤人的人忘记了，被伤害的人却要死死地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被伤害的。这一世的我，识人不清，信错了一个负心人，错付了自己的一颗真心，奢望着那根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幸福，活该如今有此结局，我还能怨什么呢？今天，我们就在这彻底地做个了断吧，我想不带任何仇恨，清清白白地下去见我的爹娘和孩儿……”

刚一说完，怨鬼就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手握成爪，用尽所有的气力地朝晓星尘的方向抓去。

薛洋在察觉到怨鬼的话不对的一瞬间就飞快上前几步，挡在了晓星尘的身前护住晓星尘，他都做好了要和怨鬼交手的准备，没想到怨鬼却径直越过他和晓星尘，向晓星尘身后的王长春抓去。

王长春猝不及防之下就被怨鬼给抓住了脖子，他想开口向晓星尘呼救，但他被怨鬼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那怨鬼手掐着他的脖子，看向他的眼眸冰冷得不含一丝温度，冷冷道 :“你记住了，我叫林芸，是我杀的你，你下一世若是想报仇，尽管来找我，不过……你已经没有下一世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怨鬼干脆利落地将掐着王长春的手突然收紧，瞬间王长春的魂魄就化为点点白色光芒从怨鬼的手指指缝中零星飘了出来。

怨鬼张开手掌，那点点光芒便一下子从空中全部倾泻而下，像飞舞的萤火虫一般，点亮了这漫漫黑夜。

像极了那年王长春送她的漫天流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