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顾青前世的时候,还去过荆州张居正故居。
真正的故居已经于历史长河之中受到过摧毁,后来经过改造,修复了原貌。
乃是一处五重院落。
而如今,张居正住在京师的宅院,也不小。
毕竟,他可是当朝的首辅大臣,也是帝师,得恩赐,府邸比得上国公府府邸了。
不过嘛。
顾青随着游七穿廊走道,经过了前院、中院、花苑,这才到了后阁。
进入屋内。
就见到一身穿官袍的老者,面容消瘦、双眼炯炯有神,犹如一团烈火一样。
“学生顾青,见过首辅大人。”
张居正也是第一次见到顾青。
在赶回京师,到了这府邸,就立即安排游七去国子监,请顾青前来问事。
坐在这里的时候。
也有想过,能够写出《算学新解》、写出《货币论》的十七岁少年,会是何等摸样。
如今一见,果然是器宇轩昂、气质非凡,行走之间就有一种干净利落,举手之间又有一种不卑不亢。
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农户出身的读书人。
“游七,看座、上茶。”
游七搬来了凳子。
顾青躬身谢礼之后,便端正地坐在了凳子上。
张居正则是整理着手中的读书笔记,并且还要做好一会儿的记录,以免自己忘记了一些重要的内容。
等到游七端着茶杯上来,放在了桌子上。
他才挥挥手,让游七出去,在外面候着。
这才再一次打量了一下顾青。
仅仅是这么一会儿,也能够看出来一个人的品性。
很少有少年学子,在见到他这样的官员,还能够保持着如此的镇定,呼吸非常的平稳。
一点也看不出来有多少的紧张之感。
想当年,自己第一次见到湖广巡抚顾璘的时候,还是不免有一些紧张,甚至是多少有一些刻意地表现。
顾青从进入这书房之中,坐在凳子上,都是淡然地看着他,更是眼中毫无波澜地和他对视。
“距离你写出《算学新解》也不过是两年又五个月的时间吧?”张居正开口问道。
第一句话却并不是《货币论》的内容。
顾青回道:“回大人,两年又五个月零六天。”
张居正微微颔首,说道:“当初,老夫见到《算学新解》的第一眼,便觉得此法当真是奇妙无比。”
“很难想象,此法乃是西洋人所创。”
“后来,老夫也询问了好几位西洋人,他们其中也有懂得简易数字计算法的,说是此法已经在西洋传了几十年。”
“更是从他们口中了解到,西洋人的算学也已经发展到和大明的算学不相上下的水平。”
“你对此可有什么看法?”
顾青回道:“大人,学生以为,万变不离其宗,真理永远都是真理,就好比这太阳东升西落一样,不管是大明也好,还是西洋之地的国家也好,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道理。”
“就好像是这算数,一加一永远都等于二,这是已经根深蒂固,也刻印在每个人的思维之中的真理。”
“不管是大明,还是鞑靼,还是西洋人,甚至是倭寇,对于这个真理,都不会反驳。”
“故此,学生以为自然之中有很多与生俱来的道理,只不过,大明、西洋等地,因为语言、文字的关系,对于真理的记载和表述也会有所不同。”
张居正忍不住,捋了捋胡须。
顾青的回答,是他没有想到的,出乎意外,却又真的有一些道理,让人感觉到似乎就是这样。
张居正很少在一个人的身上,有着这种感觉。
“你之理解倒是颇为新颖。”
“老夫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看法,真理永远都是真理,只不过因为人的语言、文字不同,故此记载和表述也就有所不同。”
“大明用的是一加一等于二,西洋人用的也是1+1=2,而我们这两种写法,其表述的道理是相同的。”
“然否?”
顾青回道:“是。”
张居正深呼吸一口气,又继续道:“老夫也看过你所编撰的《算学新解》第四册,看完之后,又有一种感觉,你的《算学新解》似乎还有很多内容没有写完?”
顾青回道:“回大人,这算学一道无尽头,从九章算术之中的鸡兔同笼,再到《四元玉鉴》之中的多元算法,从圆,再到祖冲之先生的圆周率、还有勾股、等差数列、概率、统计等等。”
“随着时间长河的沉淀,算学一道的内容越来越多,却从未有人说,算学已经走到了头,再也没有新的算学出现。”
“只不过,学生能力有限,当年无意之间发现了简易数字计算法,只是不知其然,等到读书之后,学了算学,才知晓,那是西洋人所用的数字。”
“这才开始研究算学,然后根据先贤们的算学,融合了西洋人的简易数字,编撰了《算学新解》。”
“先贤们还有很多算学之道,学生学算学不过三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顾青没有直接说,自己还要写第五册。
也没有说,自己只能是写出四册的内容。
给张居正的答案,就一个意思,那就是学无止境。
张居正对于这个答案自然也是十分的满意,温和地说道:“好一个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能在如此年岁就耐得住寂寞,忍得了孤独,孜孜不倦地研究着算学,已经很努力刻苦学习了。”
“如今,却又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写出了《货币论》这种关于国政大事的文赋,就更是羞煞了大明多少和你一样的少年才俊啊!”
便是他自己当年读书的时候,也只是一心为了考取功名。
所以,对于顾青这种搞学问的人,还是比较看好,也打心眼里面佩服。
当然,这也是因为大明出了一个王阳明。
有着心学在前。
大明对于读书人搞学问,也是表示支持,并且引以为人才。
不然,徐光启也不能在后来,在大明风雨飘摇之际,还能联合利玛窦一起翻译了《几何原本》,从而丰富了中原的算学。
顾青则是不卑不亢地回道:“大人谬赞,学生愧不敢当。”
张居正对顾青的面试,基本上算是结束了。
最起码,顾青的表现和回答都让他很满意。
张居正也已经算是一位神童了,五岁入学,十六岁考中举人。
而如今,顾青也不过十六岁。
也算是英雄惜英雄。
张居正直接拿出了自己的读书心得笔记,问出了第一个关于《货币论》的问题。
而这个问题,和申时行等人所问的一个问题是一样的。
大明是否是银本位。
顾青也给出了当初回答申时行等人一问一样的答案。
大明现在,至少目前为止还不算。
万历四年开始计划铸造万历通宝,在上面镀银,也就是二钱、四钱……。
万历五年开始动工,铸造出来了一批背银通宝钱。
如今万里六年四月初,推行背银通宝钱也不过几个月,自然是算不上银本位的国家。
就算是推行出去,也算不上。
只有当大明真正的规定了银币的数额,并且还能形成稳定的银币和铜币之间的换算率,银币的发行量、各行各业的持有量、国库的存储狼等,都到了一定的程度,才勉强算是银本位。
同时,张居正也提出了和申时行等人一样的问题。
大明是否能够发行银币。
顾青的回答还是一样,官府手中的白银不多,百姓们手中更是没有白银,关键是铸币工艺水平不行,一旦铸造银币出来,发行出去,那些手中有着大量白银的人,就会立即仿制,一下子就能让自己拥有很多的银币。
明朝初期就直接下达了严禁私人开采铜矿的诏令,甚至是写进了大明律。
对于私自开采矿业的民众,明朝政府会给予严厉的惩罚,甚至处以极刑。例如,在明朝中期的福建省福安县,矿头叶宗留因私自开采银矿而被官军围剿,最终被镇压。
朝廷直接严格把控铜矿,从而保证自己能够拥有很多铜来铸造铜钱。
也能有效防止私人开采铜矿,然后用来私自铸造铜币。
这才能一直推行铜钱。
现在,朝廷没有多少白银,大部分的白银都在那些士绅、商贾们的手中,特别是东南沿海之地最多。
北地的百姓们手中别说一两银子,就是这一点银粉,那都看不到。
南北白银的储存量也有着很大的差异。
一旦推行银币,那些手中有着白银的人就会大量铸造银币,从而让自己变得更有钱。
甚至是还会出现富可敌国的商贾。
所以,顾青才会说,想要推行银币,很难。
不过嘛。
当着申时行等人的面,顾青并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
“大人。”
“学生翻阅古籍,并且和西洋人,以及和一些留在中原的倭人交谈过。”
“从而发现,西洋之地的白银比较多,而最多的地方,乃是东瀛。”
张居正愣了一下。
“有何依据?”
顾青则是说出了自己从倭人那边购买了一些书籍,从西洋人那边了解过一些,他们在大明海禁之时,曾在东瀛落脚,在那里,发现了一座非常大的银矿。
以诸多消息,好几个人的说辞,以及从东南商贾和倭人商贾通商的交易看出来。
倭人之地存在着一座银矿。
张居正微微蹙眉,就算是倭人有一座银矿,那又如何?
倭人海贼猖狂,经常从渤海那边登陆,绕袭海滨之地,甚至是一度到达了内陆。
沿海地区的百姓们深受其害。
大明现在只能是在海边抵御海贼,还没有那个实力,可以反攻倭人,直接登陆到东瀛的岛上,抢了他们的银矿。
“便是倭人有银山,那又如何?”
“我们难道还能抢过来不成?”
顾青则是回道:“大人,这有有何不可呢?”
大明本土的黄金产量还是可以的,但是相比较起来,那还是太低了。
除非……能够把海昏侯的那什么弄出来,先用着。
但是这种事儿,肯定是行不通。
朝堂之上的士大夫们肯定不会同意这件事情。
掘人坟墓,有伤天和。
当然,他们是担心这个口子一开,后世人也学会了,到时候,也会挖了他的坟墓。
至于白银的产量,那是真的比较低。
不是没有,而是比较难开采。
顾青前世也读过相关的一些报道,还记得本土这边也有好几座非常大的银矿。
一个在河南南阳、一个在江西。
至于具体在什么地方,就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
张居正则是开口分析了一下,想要抢倭人的银矿,有那些难度。
顾青却问道:“大人可知晓火器?”
张居正点了点头。
顾青这才继续道:“学生第一次到应天府的府城,见到了城墙上的火器,便觉得十分稀奇。”
“后来才知道,那个叫做火器。”
“又在多番打听之下,才知道火器的用处。”
“未曾想到,那么大的一个炮膛,再加上一个炮弹,竟然会有惊人的威力。”
“而后,学生在研究货币的时候,从货币的诞生再到如今的通宝钱,又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点。”
“那就是古人似乎是从用石头开始,再到后来学会了融化青铜矿石,做出青铜的兵器,再到后来,用青铜做出更多的东西,比如青铜鼎等。”
“再后来,我们有学会了打铁,用铁矿炼制出来更坚硬的铁,甚至是再后来,还有百炼钢。”
“可在这之前,我们士卒们的兵器一直都是刀枪剑戟等。”
“一直到了这火器的出现,才有了新的兵器,也就是火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