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然有着什么深意。
又或者是说,做给别人看的。
甚至是一种试探。
见得张居正的身体有恙,手段却越来越武断,甚至是凌厉,稍有反对之声,便直接别罢官。
从而引起了更多的人不满。
有人想要看一看,不满张居正之人,在这时候,会怎么做?
见到顾青皱眉不语,杨四知笑得更加得意,似乎早就聊想到了这一幕。
“世人都说你顾青乃是文曲星下凡,能创得简易数字计算法从而惠利天下学子,可这简易数字计算法并非你之首创,乃是西洋人之数字,而你不过是拾人牙慧。”
“便是这《货币论》也是褒贬不一,身为读书人,不思考如何继圣人之绝学,却想着商贾之论。”
“如今,你却又说自己不善诗词。”
“那你所写试帖诗,又是如何得来?”
顾青的眼神中也终于多了一分怒色。
对方直接揪着他原本看似的谦虚之言不放,开始质疑他的试帖诗,便是直接质疑他的科举之成果。
甚至是有意直指他在科举考试之中徇私舞弊。
要是这个帽子一旦扣下来。
那他这七年来的谋划和努力,便要白费了。
“既然大人质疑学生的试帖诗,若是学生今日不作一首,便是真的要背此污名?”
“学生坦荡荡,自然是问心无愧。”
随即,高呼道:“笔来、纸来!”
顾青这话锋一转。
倒是让杨四知愣了一下。
不仅仅是他,便是在座的其他人,也都是一样。
好在,有人反应过来,连忙让小厮搬来了桌案,还有文房四宝。
顾青一边润笔,一边思考着内容。
鹿鸣宴诗。
主题自然还是这些新晋的举人,以及鹏程万里、前程似锦的祝愿。
最后则是定韵。
想出来第一句,定下诗的韵字之后。
也就好写了。
顾青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读过的诗词歌赋,也都能记住,便是一些典故、字词,也能很快想起来,用在这里面。
而随着顾青提笔。
几位主考官都起身,走到了顾青的身边。
杨四知却抿了抿嘴。
他还是不太相信,顾青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写出一首五言八韵的诗。
便是考试的时候,一首试帖诗,也要一个时辰左右的推敲啊。
而很快。
杨四知就见到了顾青写下第一句。
鹿宴启华堂,贤才聚此乡。
琼浆斟玉盏,绮席溢清香。
鼓乐催征棹,弦歌颂俊良。
黉门培栋宇,庠序育珪璋。
折桂期今日,登科待远航。
高才舒壮志,逸韵绽荣光。
但愿长相聚,鹏抟浩宇长。
他年书盛绩,美誉颂流芳。
这是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到,便作出了一首五言八韵的诗。
不管这一首诗是不是佳作。
最起码,也让众人见识到了顾青的才学。
顾青这一手,可比三十五乘以二十六,直接瞬间回答七十九,还要能折服众人。
这已经不是快不快的问题了。
这是又快又准确!
试问,在座的一众新晋举人,谁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写出一首五言八韵的鹿鸣宴诗?
就问,还有谁?!
杨四知明白自己失算了。
他原本就是想着咄咄逼人,好让顾青心慌意乱,匆忙作诗而应付一下。
如此就更能揪着顾青不放,从而质疑他的才学。
却不想,对方仅仅是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就直接当场写出了一首五言八韵的诗。
还是一篇可以称得上佳作的诗!
有人看着杨四知那铁青的脸,摇了摇头:“杨元述糊涂了,白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也不想一想,顾解元能够得小三元之名,岂能是真的徇私舞弊?”
“先不说那江浦县知县如何,便是应天府府尹汪宗伊,那也是一位刚正不阿、克己奉公之人,岂能帮着顾解元徇私舞弊?”
“便是这一次乡试,顾解元的考卷也公之于众,那一篇试帖诗也是一首佳作呢。”
“杨元述是聪明人,但聪明人往往就会自作聪明,把事情往复杂里去想。”另一边,看热闹的提举官轻声对同僚道。
还有一人则是轻声道:“杨元述和吕大人走的比较近,今晚却主动出来,逼迫顾解元作诗,意欲何为?”
在他们看来,如今这朝堂之上,张居正一手遮天。
大家都得暂避锋芒。
吕调阳已经年事已高、久病缠身,早已经是不问世事,不过是因为其资历比较高,所以才会特许进入内阁。
然,这些年来,吕调阳就好像是一位好好相公一样,什么时候都是好好好。
杨四知乃是万历二年的进士,便在这乡试之后,就有意拜在吕调阳门下。
只不过,那时候,吕调阳已经不问世事。
杨四知却坚持拜访,甚至是主动帮忙吕调阳的一些家事,时间一长,才算是打动了吕调阳,得了个给事中的官职。
后来又是想要攀附首辅大人张居正,被人所不齿。
当然,在外人看来,杨四知就是吕调阳的人。
杨四知本就是一个投机者,在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依靠着自己那点计谋来谋求出路。
不管是给吕调阳当儿子也好。
还是想要攀附首辅大人张居正。
又或者是暗中投靠了张四维。
都是想要让自己升官发财。
说白了。
杨四知想要上进。
张四维让他在这一次的鹿鸣宴上,压一压顾青,甚至是抓住顾青的把柄,以后也好拿捏此人。
杨四知不得不做。
因为吕调阳已经老了,不仅老了,甚至是快要死了。
跟着他,没什么出路。
张四维家世不错,这些年来又是养尊处优,应该能活得久一些。
这些个阁老们之间那点事儿。
杨四知也看的很清楚。
所以他不得不听张四维的话,在这鹿鸣宴上主动找顾青的茬。
可谁知道,他想了几天的谋划,也觉得自己唯有从这一点出发,才能拿捏住顾青。
甚至是吹响打倒张居正的号角。
最后却落空了。
到头来,他成了那个被人嘲笑的对象。
不过,杨四知到底是杨四知,便是在这时候,还能唾面自干,笑着夸奖道:“顾解元当真是文采斐然,仅仅是一盏茶的时间,便能写出如此佳作,英雄出少年、英雄出少年啊!”
顾青淡然地回道:“不敢当。”
对方只不过是一个七品的官吏,其背后肯定还有人。
顾青一时间摸不准到底是谁。
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和一个七品的官吏争一个你死我活,倒是显得他小气了。
杨四知一时间没能抓住顾青的把柄,又想不出其他能够挽回局面的点,只能是退守一旁。
倒是此番的主考官,也算是压宴官上前,表示既然顾青开了一个好彩头。
那不如大家也都来作几首鹿鸣宴诗。
也算是能留下一个佳话。
不仅如此,还让人把顾青所写的鹿鸣宴诗装裱起来,放在府衙的雅堂之中。
让这等佳作可以给其他的学生们展示一二。
有着顾青的珠玉在前,一众新晋举人们,也只能是绞尽脑汁,凑了几首出来。
毕竟,能够高中乡试,成为举人,自然也是有一些笔墨。
可是让他们在短时间内写出一首佳作,就是真的有一些为难了,特别是这鹿鸣宴。
能写的,也都被写了。
他们写来写去,好像都是在拾人牙慧一样。
等到鹿鸣宴结束。
顾青随着几位同在国子监的监生一起,回到了国子监的学舍之中。
“看来,很多人都看出来张居正的身体有恙,想要试探一下这位病老虎呀!”
顾青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可如今的张居正已经是一个犟老头,想要劝他放权,想要劝他修身养性,想要劝他养病,多活几年。
恐怕并不是那么的容易。
而这顺天府乡试之后,自己既然高中解元,有了举人之名,这等好事儿,自然是要告知家里人。
毕竟,每一省的乡试都会有一位解元。
不像是状元郎。
每三年的殿试就只会有一位状元郎。
到时候,这状元郎之名必定会声名远播,甚至是还会有天使前往状元郎的老家唱名呢。
顾青的一封家书,在十余天之后。
总算是送到了顾家村。
而这时候。
顾家村的顾青所在的顾家已经大变样了。
自顾青离开应天府,随着王锡爵一起到顺天府国子监读书。
顾家后面就开始起新宅院。
顾青留了六十两。
顾老头把五十两拿出来,起了一个新的宅院。
剩下十两,都用来人情世故了。
毕竟,既然是起了新的宅院,肯定是要喜庆一下,办一席面,还请了戏班子。
如今的顾家在顾家村已经跟得上顾二爷了。
“顾三爷!”
“这里有一封您的信!”
“是从京师来的呢!”
驿站的驿卒亲自把信送到了顾家村。
毕竟,顾青的名号,在江浦县都已经是人人皆知了。
知晓这一封信乃是来自于京师国子监读书的顾青,驿站的驿卒们都争相想要送信。
最后这任务还是驿站的老大亲自揽下来,骑着驿站的马,以最快的速度到了顾家村。
还在地里面劳作的顾老头听到村口的叫声。
便连忙抬起头。
随后就有小孩子叫起来。
在顾家村,顾青的名号更好使。
小娃娃们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活儿,都跑过来,跟着一起叫唤。
“哎!”
“来了,来了!”
顾老头也连忙放下锄头,从地里面跑出来。
顾陈氏也是一样跟上。
顾青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信了。
按照顾二爷的说法,这开了春,就会举行秋闱,顾青肯定是要参加顺天府乡试的。
这家书也要等到乡试之后,才会送回来。
顾二爷自然是对顾青十分的看好,觉得顾青也一定能够过顺天府乡试。
顾老头其实也就认得几个字。
这会儿,拿到了信,却又不知道交给谁。
最后还是驿站的老大看出来,便开口说道:“顾三爷,我来帮你读一读,如何?”
顾老头也就把信给了他。
“劳烦你了。”
驿站的老大拆开信,开始读起来。
一开始,自然是询问家里的情况,新房可曾起好了,爷奶、爹娘的身体可好云云。
然后又说了自己在京师国子监读书也挺好云云。
最后才说了自己参加今年的顺天府乡试,得了解元之名。
那驿站的老大读到这里,已经是双手微微颤抖,兴奋不已,连忙对顾老头道喜。
“恭喜顾三爷。”
“顾相公如今又高中乡试,还是这乡试第一名,解元公呢!”
顾老头现在倒是不怎么激动了。
“好,好,好啊!”
“青儿好样儿的!”
倒是顾陈氏,却已经双眼一红,泪眼汪汪。
毕竟,顾青去了京师,去岁的年关就没回来,说是要一心准备今年的乡试考试。
这会儿听到顾青又高中乡试解元,又是一个第一名。
那自然是喜极而涕。
却又更加想念自己的儿了。
很快。
顾家村就又热闹起来了。
这可是顾家村屈指可数的举人老爷啊!
不得了!
真的是不得了!
驿卒的老大赖着没走,跟着一起庆贺了一番。
知道顾二爷让顾老头给了赏钱。
他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原本就是有这么个彩头的。
只不过,顾老头过于高兴,一下子给忘记了。
还是顾二爷沉稳一些,见得驿站的老大没走,就知晓是什么原因。
而随着驿卒的老大回到了江浦县。
顾青在顺天府参加乡试,还得了第一名,成了解元公的消息,也是不胫而走。
整个江浦县都知道了。
春风学堂这边,丁夫子听得消息,微微一笑。
这个学生,当初见得第一眼,就觉得不简单啊。
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够走的如此之远。
而吴显、汤世懋等人,在听得消息之后,也为自己认识的这位好友高兴。
同时,也更加努力学习了。
他们两人过了院试,自然也参加了这一次的应天府乡试,也是七千余人报名,最后只有三百个名额。
两人也都是以最后几名,险过。
有了举人的身份。
到了这一步,其实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已经有了做官的资质。
便是在州学那边读个个把月,就能外放做官,又或者是进入应天府的翰林院等。
至于顾学州,也是过了院试,得了秀才之名。
如今正在崇正书院求学。
顾家现在有了一个举人,一个秀才,收入也就高了不少,还免了赋税,以后便是种多少,收多少。
顾老头甚至是终于能够在春耕、秋收的时候,请几个短工帮忙了。
沸腾起来的可不仅仅是顾家村。
就是这江浦县,也因为顾青之名,成了不少游学之人的落脚点,甚至是都会去顾家村看看。
江浦县这边的官吏们甚至是还跑去顾家村,到了顾家这边,一顿阿谀奉承。
一个一个都成了夸夸教。
看的整个顾家村的人都是羡慕不已。
而前来给顾秀梅说媒的媒婆就更多了。
以前,都是十里八乡的一些年轻庄稼汉,不过家里面也确实是不错,有着百亩地。
如今,便是千亩地的庄稼汉,那都不好意思上门提亲。
毕竟,顾秀梅现在可是举人顾青的阿姐。
顾青如今又得首辅大人张居正的器重,以后必定是平步青云,当了顾青的姐夫。
那好处自然是多多的。
这最低,那也得是一个童生,还是远近闻名,有一些文采的童生。
便是好几位秀才公,都让人前来上门说媒了。
只不过,顾老头也算是越发清醒,知道这事儿,最好还是顾青回来拍板子。
毕竟,顾青读书读的多,知道不少道理,可以帮他阿姐看看对方的人品、家世、才学什么的。
他现在可不敢直接做这个主。
至于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顾青不过是顾秀梅的弟弟,他来做这个主,岂不是倒反天罡了吗?
但是,在这顾家,现在都已经形成了一个意识,那就是顾青也要做一半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