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年时舟承山已经年近六十，仕途大约也已经到头，虽然和顾章聚少离多，但志同道合，心意相通，从无争执，过的也是快活日子，只是这点快活在有乱世之象，百姓饥寒交迫的年代显得微不足道，只够留在记忆中回味，并不知道拿出去诉说。

海战发生之时顾章正在朝上与人论战，海军衙门为了给慈禧太后庆祝六十寿辰，把原本预定用来买英国“吉野号”的拿去操办寿宴，此番日军突袭中国海域，来势汹汹，为首者正是原本为北洋水军量身定制的“吉野号”。

顾章本欲借着这一点呵斥海军衙门，叫他们加紧战备，不要把精力都用在阿谀奉承上，不曾想满朝半数文武竟然都出言反驳，自称大国水师亚洲第一，应付日本区区弹丸小国，何需打足精神，他李鸿章在天津任用乡党、卖官鬻爵好不快活，如今叫他自行筹谋击败日本海军，就可以免了他给太后的贺礼，这是天大的恩典，如果还有不满就是不敬太后，要治他的罪。

其时两军已在大东沟口接战，丁汝昌致电李鸿章，李鸿章复又上报军机处，军机处遣人谒见太后，听闻殿上正在商讨太后寿宴，不敢打扰她的好心情，便在殿下候着，准备容后再报。

等到顾章实在忍不下满耳梦呓一般的奉承声出言讥讽时，北洋水军已经与日本联合舰队已经进入了白刃战的阶段，官兵一面奋力扑火修复战舰，一面七手八脚地抬着弹药往炮筒里塞，只可惜平时疏于训练与维护战舰，往往要调试半晌才能发出一炮，能不能命中日方战舰尚不知晓，已然处于劣势。

待到顾章怒气冲冲地抄起笏板把说风凉话的海军衙门官员胖揍一顿，被侍卫架着胳膊扔出大殿，在门口看见等待的军机处官员，从他口中得到了海战已经开始的消息，再拖着军机处官员拎着电文闯进殿上时，舟承山已经从左队二号上坠海，被正与左队二号接舷战的日军操起机关枪射杀在海面上。

自从他舍了半数修为来救舟承山后，天地就摸约把他们两个视作了一体，舟承山自己虽然不知晓，顾章却有所感应，因而舟承山刚沉入海底，他就吐出一口血，被侍卫当成突染恶疾，有害太后的贼人拉出去丢在了无人处。

他隐约听到慈禧太后在殿上怒斥李鸿章，但他的修为就像投入无底深渊一样飞速流逝，叫他耳畔犹如有钟鼓嗡鸣，一个字也听不真切，也几乎维持不住人形，笼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的幻术散去，露出了猫妖光洁细腻异于同龄人的皮肤。

顾章已经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他手足无措地怔了片刻，眼中落下泪来，顾不上再做掩饰，勉强扶着墙壁向前走了两步，试图在修为消失殆尽之前赶回家中，如果运气够好，还能有点时间给舟承山操办后事。

然而他还没有走出两步，就迎面撞上了一个熟人。

他打断顾仪的腿时顾仪已经有了一个男孩，不过刚出生不久，还被裹在襁褓里，他听说顾仪没过几年就因为下人照顾不周，生了褥疮，不堪忍受痛苦而吞枪自杀，他养的美人们被活活打死殉葬，妻子被迫为他守了活寡，还要大度地养育这个非亲生子，追根溯源，大约都恨他。

顾令君在军机处任军机章京，顾章近年来才在京中定居，在同文馆中兼领了一个教职，不再东奔西跑地出使斡旋，不过平时也没有和军机处打交道的机会，几乎没有和顾令君有过照面。

猫妖的面容长到三十岁后就不再变化，如今修为支撑不住用作掩饰的幻术，就把他那张过于年轻的面孔显露出来，惹得顾令君拦在他的去路上抱着胳膊啧啧称奇：“真是个美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