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相当于是校长和教导主任不在,老师也不怎么管学生。
所以,学生们就相当于是自由活动了。
“顾秀才文采斐然,竟然能提出那般策论,你的大作,我等可都拜读了,当真是让人叹为观止。”打头的一人出来说道。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夸奖,但实际上还是讽刺。
顾青呵呵笑了两声,不以为忤:“算不得什么大作,不过是一片赤子之心的良言,幸得圣上、阁老们抬爱罢了。”
这时候自然就不能太过谦逊。
毕竟,说自己写的不好,那岂不是说张居正等人有眼无珠?
顾青的姿态足够低,却是一块滚刀肉。
说话已经是滴水不漏了。
毕竟,前世也是混出来的大秘书,自然和这些个国子监的学生们,不在一个段位。
顾青这个解元可不是其他州府的解元,而是顺天府乡试的解元。
其考卷不仅进入了内阁,更是上达天听。
如今,内阁已经开始推行顾青之良策,若是公然直接反驳,那就是反对新政。
张居正圣宠依旧。
无人敢直接站出来摸一摸虎须。
“天子青眼、阁老抬爱,顾青一片赤诚之心,为大明之中兴而绞尽脑汁,写下了三策,自以为也算是浅薄之言、却又是拳拳爱国之心。”
“如今之大明……。”
顾青笑意吟吟,话里话外却是明明白白的反击,为自己的三策而正名,说的一众学生也是哑口无言。
双方根本就不在一个段位。
顾青言语之间就是国家大义,一心为民,又显得自己非常谦逊,国子监的这些学子们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在无理取闹了。
听着听着,竟然有一种心中有愧的感觉。
也有人说不过,真的就要无理取闹了。
众人正待要开口围攻顾青,却被一众锦衣带刀侍卫的动静给镇住了。
看服色、外貌,是锦衣卫没错了。
为首之人,单手压刀,问道:“顾青何在?”
众人连忙让开了路,顾青这才上前两步:“顾青在此。”
“顾相公可是让小人好找。”锦衣卫领头之人打量了一下顾青,立刻又道:“圣上口谕,招顾青即刻进宫,勿得拖延!”
顾青躬身施礼道:“顾青遵命。”
说罢。
便起身跟上了锦衣卫领头之人。
在他们的护卫之下,直接前往皇城。
国子监的学生们见此,一个一个神色各异。
一边跟风,觉得顾青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郎,便是写了《算学新解》、《货币论》,才来国子监读书一年多,就高中了解元。
这还不算什么。
按照有一些传闻,甚至是要连中小三元、大三元。
自明朝立国以来,也就两个人。
顾青便要成为这第三个人。
他们自然是酸了。
又是一群年少气盛,甚至是还有一些家学的监生,自然觉得顾青写的那什么三策,根本就是狗屁。
什么摊丁入亩,什么火耗归公,完全就是胡言乱语。
他一个只不过读了七年书的小秀才能懂什么叫做治国理政,懂得什么叫做治国安邦吗?
他不懂!
可是,现在见得顾青已经得圣上召见,却又担心,顾青到时候身居高位了,又得回来找他们算账。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那什么,我要去藏书阁看书,就失陪了。”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口。
第一个掩面逃离了这里。
其他学生们也都是一样,连忙找了一些蹩脚的借口,直接离开了食堂。
“呸!”
也有一些自诩为清流的监生,对于这些人的逃散十分不屑。
刚刚还义愤填膺呢。
转眼就被吓跑了。
读书人的骨气呢?
喂狗了吗?
顾青其实还想要和这些人辩一辩。
谦逊并不代表着就好欺负。
也不能给人留下一个他好欺负的形象,不然,以后谁都得上来踩一脚。
不过,他也仅仅是热场了一下,还没正式开始就被打断了。
圣上遣使传诏,召顾青入宫觐见。
这自然是大事儿。
便是对顾青再有不敢,也不敢拦着说先辩论好了,再去见皇帝。
再说了。
顾青的一番言语,已经是让他们哑口无言。
根本就辩不过啊。
朱翊钧的召见,顾青其实也一直在等着。
从来到了大明之后,知道自己是在万历元年,就已经开始谋划着这一步了。
特别是现在的万历帝朱翊钧还比较年幼,十六岁的年龄。
心智差不多已经算是成熟了。
历史上,说万历帝薄情寡恩。
但是既然在这样一个时代,那就绕不开他这个皇帝。
出了国子监。
锦衣卫的领头人直接让顾青上马,前往皇城。
这也算是皇权特许了。
不然,还真的没有谁敢在京师城里面纵马。
顾青随即翻身上马。
锦衣卫等人也跳上自己骑来的马匹,一起向着位于顺天府城北的宫城而去。
不多时,已经到了宫城外。
留了伴当在门外牵着马,锦衣卫的领头人先一步翻身下马,动作极为流利,顾青也跟着下马后,验过腰牌,就从承天门步行入宫。
穿过了两重宫门,用了一刻钟的时间,终于走到了雍肃殿前。
顾青留在殿门外,锦衣卫的领头人则是先一步进殿回复。
很快,殿中就传出话来:“宣国子监监生、乡试解元顾青进殿。”
张居正虽然在大明只手遮天。
但是这时候的朱翊钧已经十六岁,去年也完婚了,已经开始执掌权柄。
今年年初,就已经开始亲自处理国事。
而非还和以前那样,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盖章机器。
但凡第一次觐见圣上的臣子,多半是诚惶诚恐,而顾青完全没有慌乱。
行动致礼,都是依着应有的礼节而来,不见一星半点的错误。
朱翊钧是知道张居正似乎比较看好顾青,也看过顾青所写的《算学新解》、《货币论》。
如今,也看过顾青所写的三策。
这时候的朱翊钧还没有成为后来那个突然就被大臣们劝说着,对张居正的仇怨越来越大,最后直接开始清算张居正的万历帝。
十六岁的年龄,看起来也确实是犹如一个高中生一样。
至于朱翊钧对于顾青的第一印象。
沉稳的气质,出众的外表,正好符合了朱翊钧这些年来,通过《算学新解》、《货币论》的著作,再加上,从张居正或者是其他大臣们的奏章,以及口述中,所猜度出来的形象。
也就比他大两岁,却能编撰出来《算学新解》,还能写出《货币论》,更能够想到摊丁入亩、火耗归公、改土归流这样的良策。
确实是英雄出少年。
和以前见到的那些殿试之时的学子们不一样。
朱翊钧的声音似乎也正在一个变身期,声调高了就容易破音,声调低了又似乎没有气概,所以,他一直在夹着嗓子。
“端的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能于十五岁写出《算学新解》、十七岁写出《货币论》、十八岁提出摊丁入亩、火耗归公、改土归流之策,已经是才学斐然,同龄之中无人能及也。”
顾青连忙抱拳道:“学生以驽钝之才,竟蒙圣上抬爱。学生感激涕零之余,也是愧不敢当。”
他现在虽然过了乡试,有了举人之名,但是说到底,还是一个国子监的学生。
并没有一官半职。
所以在朱翊钧面前,还是得自称学生。
天下学子那都是天子的门生。
“学生幼年家贫,无以读书,后来父母日夜劳作,才得几两钱,让学生能有机会读书,学生自当是万分珍惜。”
“至于能够写出《算学新解》、《货币论》乃是圣上圣德庇佑。”
“若无圣上坐镇京师、安抚万民、治理国政,使得学生这般寒门之人,也能有读书的机会。学生自然是无法识字读书,也就没有机会编撰出来《算学新解》和《货币论》。”
这些自然是套话。
在朱翊钧这样的人面前,那就不能因为他的夸奖而沾沾自喜。
特别是,顾青也就比他大两岁。
顾青要是显得越骄傲自大,也就越是容易让朱翊钧滋生出来不满、羡慕、甚至是嫉妒的心理。
因为他被张居正教导了七年之久。
没有人知道他这七年是怎么过来的。
对于年少的朱翊钧,心智还没有完全成熟,也没有完全尝到无上权柄带来的极致享受之前。
他依然还是一位被老师管的太严,甚至是已经开始有了叛逆心理的少年。
顾青也很清楚。
要是在朱翊钧面前表现的过于激进,说出对张居正所说的那些话来,就会让朱翊钧觉得他轻佻。
而这两个字一旦在朱翊钧的心中滋生出来,对于顾青以后的仕途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影响。
所以,他必须要表现的谦恭,再抬高朱翊钧,做一个朱翊钧身边的夸夸教。
果然,夸夸教还是有用的,朱翊钧也觉得这其中有一些自己的功劳,天下要是不稳定,要是动荡不安,顾青还有机会读书,还有机会接触算学,还有机会写出《算学新解》吗?
肯定是没有那个机会的,若是动荡不安的朝局,百姓们肯定是颠沛流离、流离失所,哪还有机会去耕种,去赚钱,供一个读书人啊。
便是有钱,那也不可能还会安稳地在学堂里面读书。
当然,朱翊钧这时候确实是吃这一套罢了。
真要是到了三十多岁。
朱翊钧才不会被这么一点轻飘飘的夸赞之言,给糊弄过去了。
朱翊钧对顾青很是满意,甚至是已经想要让顾青能够跟着他一起陪读,想要,肯定很有趣。
但顾青却是对坐在上面的万历帝朱翊钧,却有着隐藏得很深的反感。
不仅仅是针对朱翊钧这个人。
更是对于朱翊钧这个身份。
毕竟,在前世就算是领导,那也是在一个比较安全的规则内相处,并没有太大的风险。
可是眼前这个坐在宝座上面的十六岁少年郎却不一样。
他就是一只幼虎。
迟早要长大的。
到时候,就是一言定人生死。
若是李世民这样的帝王也就罢了,绝对是一个好伺候的。
而朱翊钧却不一样,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养成了他比较极端的性格。
这样的人,不太好相处。
再加上,他又坐在那个位置上。
就更难相处了。
便是在面对张居正的时候,顾青也没有太大的反感心理,更是因为张居正乃是一个愿意遵守规则,也并不是好杀之人,又是一个在史书上着墨非常多,名气也比较正的人。
所以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所白了,此乃地位使然。
朱翊钧这个人,再配上大明帝王这个宝座。
一下子就让顾青有了这种心理。
想要早一些见到朱翊钧。
却又讨厌不好哄的朱翊钧。
当然,顾青不可能在这时候就把这种反感的情绪表露出来,他压的很好,让朱翊钧一点儿也没看出来。
怎么说,也是大秘书出身。
控制自己的情绪的自控力还是非常强的,察言观色的能力也很强。
朱翊钧是不是发自于内心的高兴。
顾青一眼就能够看出来。
朱翊钧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郎,就算是这几年生活在张居正的严格掌控之下。
他也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便是古人成熟的比较早,可十年前还是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皇子,又当了好几年的盖章机器。
朱翊钧的性子又能成熟到哪里去呢?
所谓的成熟,不过是古人成家立业的比较早,被锻炼出来的罢了。
可以说,古人的生活节奏一点也不比前世顾青所处的那个时代慢多少,似乎是更快一些。
毕竟,这时候的古人是人到六十古来稀啊。
顾青在朱翊钧的面前,不管是言语还是神情,又或者是态度,都是拿捏的非常到位。
也是已经想象过无数次,试验过很多次了。
顾青也清楚,自己来到了顺天府国子监读书,再一路参加乡试、会试、殿试,早晚也要和这位大明天子见面。
只不过是早晚得事情。
所以,在朱翊钧面前该如何表现,才能哄好这位少年天子,也是有着一定的讲究的。
这就好比,当初在考公的培训班里面,培训班的老师讲解面试的技巧是一个道理。
顾青之所以在张居正的面前,有着那般表现,甚至是提出了火器能够灭一城,也是故意为之。
毕竟,太沉稳的性子,对于这时候的张居正来说,也不行啊。
万历七年了。
他的身体已经积劳成疾,疾病缠身,张居正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顾青才会在张居正面前表现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激进之中,又带着一丝赤诚。
朱翊钧笑着道:“你的简易数字计算法当真是有趣,朕学了之后,也能很快算出几百几千的加减乘除了,还有几何学,也让朕感觉耳目一新。”
“朕也有好几处地方不解,你可愿意为朕解惑?”
站在朱翊钧旁边的冯保,听到他说出这般话来,嘴角微微一翘。
顾青是张居正看好的人。
而他和张居正之间的关系很好。
自然也希望皇帝朱翊钧和顾青的关系也很好,最好,能好的非同寻常,甚至是能成为朋友。
这样一来,他也能高枕无忧。
顾青躬身:“圣上之疑,学生当知无不言。”
朱翊钧便连忙让冯保拿出了他的一些笔记来,就好像是一个高中生,在遇到一些数学题的时候,非常地感兴趣,有一种,不解此题,饭都不吃了的那种。
顾青就在这雍肃殿上,给朱翊钧讲解算学题来。
这一讲解,就是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的时间。
冯保提醒朱翊钧该去批阅奏章了。
朱翊钧才依依不舍,放弃了解题。
冯保挥挥手,让陈矩把顾青送出宫。
朱翊钧让人去召见顾青,其实也是听闻顾青这一次乡试考中了解元。
不仅如此,顾青在县试、府试、院试的时候,也是案首,得了小三元之名。
当然,这些也都是冯保刻意在朱翊钧身边吹得耳边风。
他是知道朱翊钧在见到了简易数字计算法之后,对此很感兴趣,在批阅完奏折之后,还会做一做算术题。
并且还得到了张居正的允许。
冯保不知道的是,张居正对于朱翊钧的严格教导,事无巨细都有着要求。
导致朱翊钧已经有了叛逆之心,所以,就以想要学算学,想要学简易数字计算法为由,做一些自己还算是感兴趣的事情。
从而不会天天就按照张居正要求的那般,读圣贤书、练习写字等等。
所以,才会对算学有了一些兴趣。
这其实是反抗张居正的严厉管教的一种试探。
只不过,冯保觉得简易数字计算法乃是顾青所创,而张居正又看好顾青,小皇帝想要学简易数字计算法,那也就顺着他了。
顾青就能感受的出来,朱翊钧并非是真的对算学感兴趣,他学的那些,都是算学里面很容易理解的一些算学知识点,大部分也都是计算,而非更深奥的算学知识。
就好像是一个三分钟热度罢了。
不过,不管如何,自己先声夺人,出名趁早的谋划算是成了。
在这万历七年的乡试之后,和万历帝朱翊钧打了个照面。
关系也就在这一刻,算是正式建立起来了。